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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可碧落除了那次去雍州暗杀林景德,连平阳太守府都难得出去,释雪涧又是从何看出自己来历的?

  苻晖已在一旁笑道:“碧落,这位雪涧姑娘是高僧释道安的女弟子,精于卜卦术算,最会趋吉化凶。若得她指点,你这一生也算是受用不尽了。”

  他说毕,沉吟了一下,问道:“雪涧姑娘,你方才说让碧落姑娘凡事三思,谨慎而行,莫非看出她最近有难吗?”

  释雪涧未答话,一对明眸如明镜般闪亮无瑕,但从碧落面颊滑过时,碧落忽然真真切切地有了一种被人用刀锋从脸上划过的疼痛感。

  那种深埋的心思被一眼洞穿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这个看似温和雅静的超脱女子,到底蕴了多少常人所不理解的才识和能耐?

  一旁,杨定蹙眉想了片刻,向释雪涧笑道:“啊,我想起来了,尊师莫非就是那位人称'四海习凿齿,弥天释道安'的道安大师?怪不得姓释!”

  听杨定这么一说,碧落顿时也忆起了这几年盛传的关于释道安的佛教逸事。

  传说,这释道安本姓卫,精于佛法。他在襄阳檀溪寺弘扬佛教十五年,西至凉州,北至长安,东达建康,他的弟子信徒,无处不在。襄阳名士习凿齿拜访他时,曾以“四海习凿齿”自报家门,而释道安回以“弥天释道安”,顿以佛家威势,将其压下一头。这两句话成了当世名对,远近闻名。

  东晋皇帝慕其佛学精深,特授其享受王公待遇。而五年前大秦攻下襄阳,释道安也被请至长安。秦王苻坚当即感叹,道是襄阳出兵十万,只得了一个“半贤者”习凿齿,一人为释道安。

  自此,继续受着大秦国主尊崇的释道安也就在长安五重寺大弘佛法。随其学习佛法的僧人足有数千之多,而其亲授的弟子中,有一位女弟子以灵慧著称于世,那便是释雪涧了。

  释雪涧自然本来也不姓释,只因为释道安认为入佛门者,都当以佛祖释迦为尊,故佛门之人都应该姓释,因此他的徒子徒孙均以释为姓。

  苻睿在释雪涧身旁落座,听着杨定惊叹,不以为然地笑道:“道安大师之名,天下自是无不知晓。雪涧姑娘精擅卜算之道,几可未卜先知,长安更是无人不知。你竟不知道吗?”

  苻晖记起未曾为杨定引见,遂笑道:“五弟,这位是仇池杨佛奴之子杨定,小时候咱们都见过的,这会子怕已认不出了吧?他才从北地过来,自是不知长安之事。”

  “北地!”苻睿仿若惊叹般叫了一声,瞟了一眼释雪涧,忽然住嘴,端了茶来慢慢啜着。

  释雪涧却似无甚顾忌,点头道:“杨公子从北地过来吗?我一年前也曾去北地,听一位西域来的大师讲传佛法,在那里盘桓数月。北地长史慕容泓慕容大人多有照拂,我临行匆匆,还不曾面谢哩!”

  “慕容泓……”杨定若有所思地又盯了一眼释雪涧,但见她神色淡然,举止自若,方才笑道,“哦,我义父虽在北地任职,我却素来懒散惯了。那几个月,大约正跑在秦州一带玩耍,因此并未见过姑娘吧。”

  苻晖点头道:“秦州原是你们仇池杨家的故地,你本该多去走走,也好树立威望,日后建功立业,依旧奏请父王派你去仇池做个刺史长史什么的,定比你那些现在统领仇池氐人的堂叔堂兄强多了。”

  杨定提起青瓷酒碗,扬脖喝了一大口,方才笑道:“三殿下,您素来也知道的,我从小懒散悠闲惯了,最怕那些官场应酬。只要天天有酒喝,日后再娶几房如花美眷夜夜在怀,便是平生乐事了!两位殿下存心相助的话,入宫后帮我美言几句,让我任个不需操心的闲散武官,杨定便感激不尽了!”

  苻晖不觉大笑,“我便知道,你这小子还和小时候那般头大无脑,胸无大志!”

  碧落听苻晖的口吻,分明是对目前在仇池故国一带的杨氏首领并不放心,相反却对杨定颇为欣赏,莫非就为了他的胸无大志?

  她从小见惯了慕容冲的壮志凌云,从来便认为大好男儿就该在乱世中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地来,因此对这杨定又看轻几分。

  这个人便是再聪明,也只能算是个酒囊饭袋,纸醉金迷地活上一世,也只能算白活了吧。

  一时侍女领来了那位叫青黛的女子,前来叩谢诸人的相救之恩。

  苻晖定睛瞧了一瞧,但见她眉目如画,口似含珠,虽着了一身侍女服色,依旧显出腰若流素,不过盈盈一握,惹人怜爱,不由笑道:“嗬,是个美人儿呢!如何会被人苦苦追杀?”

  青黛跪于地上,垂头回禀,“公子,民女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家贫,前日叔父将我典与了段家幼子为妻。今日成亲,青黛方才得知,原来这段氏子重病,已于三日前去世了。段氏重金典下我,竟是……竟是让我和段氏子牌位成亲,然后一并下葬……”

  话犹未了,诸人都变了神色。

  苻睿惊讶道:“长安城边,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事?”

  苻晖冷笑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不会信口雌黄吧?这段氏是什么来历,居然敢如此狂妄!”

  青黛叩头道:“民女不敢乱说!这段氏的坞堡,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坞堡。堡主又是尚书仆射权翼的亲家,若要取我小小一个汉女的性命,又何足为奇?便是官府,也不好为这些小事出面的。民女虽是贱命一条,可……可到底不甘束手就死,所以才拼命逃了出来。”

  苻晖拍案而起,怒道:“汉人,汉人便不是人了吗?咱们大秦已故的王猛宰相,百年来难得一遇的良相,不就是汉人?权翼也糊涂了!咱们要当心的不是汉人,而是那些居心叵测的鲜卑人和西羌人啊!也只有父王才有那样的仁心大度,将他们像佛爷似的供着!依我说,只要依了王相的遗嘱,将鲜卑慕容、西羌姚氏统统赶到乡下种田去,别留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就天下太平了!”

  涉及朝廷大事,众人顿时缄默。

  碧落听他辱及慕容氏,自是不满,冷了脸只作没听见,心中却更是恼恨了。而释雪涧只是垂眸望着青黛,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是掩不住的悲悯。

  佛家讲求众生平等,当然不分种族。只是她纵受尊崇,也不过是一介平民,此时再无她置喙余地了。

  杨定则依旧在喝酒,啧然有声,仿佛不曾注意到苻晖说了什么。

  苻睿咳了一声,笑道:“三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生气。”

  他扭头吩咐苻晖的侍从,“即刻派人去权仆射家告知此事,请他多多约束自己的部众吧!至于那段氏坞堡,我们也不必理会,估计权仆射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一时侍从去了,苻晖方才面色缓和,沉吟道:“这些坞堡在贼寇横行的乱世,的确可保家卫国。但如今大秦安定,田畴修辟,仓廪充实,天下太平,若总留着,怕早晚要酿成以势压人,甚至对抗官府的一方祸害了。再安定几年,还是请父王将这些坞堡撤除为好。”

  自西晋末年八王之乱起,天下动荡不安,群雄逐鹿,兵戈不断。地方百姓为求自保,往往一族或几族聚众而居,在周围建起高墙坚垒,称作坞堡。大的坞堡甚至有数千民众之多,遇敌来袭时,则举堡出动,共卫家园,颇有实力。但自秦壮大以来,关中附近的确少有战事,苻晖为长治久安,起了裁撤坞堡的念头,倒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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