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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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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一定神,转身冲到侧门,啪啪啪地用力拍门。 隔了门缝,府中隐约的轮廓极是熟悉。不过半日不见,便觉那些清冷的景物暗影,如波涛浮沉着,阵阵冲击在胸口,竟将眼中的泪水越逼越多。 “小钟,老蔡,开门,快开门!” 因为是从嗓口的大块气团中逼出的声线,她的嗓音高亢得有些尖厉,拍门声又急又快,那抓了马鞭拍着门的手,纤细而苍白,带了雨中秋叶的颤意,在黑夜里无声地掩饰着虚弱的颤抖。 门被匆匆拉开,守卫惊讶地大叫:“碧落姑娘!” 碧落定一定神,弃了马鞭,推开守卫,直冲了进去。 沿着石径,一路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山石,熟悉的花木,在夜雨中闪耀着冷而微亮的光泽。 转眼,便到了那住了十年的卧房。 十年,都是她伴着一名侍女睡在外间,与里间慕容冲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屋前如以往一般,高高地挂了一盏红灯笼,幽黄的灯光在冷风中飘摇地晃动着。 屋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内外俱是一片漆黑。 慕容冲睡着了吗? 现在也快有三更天了吧? 白日里的一场折辱,也该让他恨痛直逼骨髓了吧?他本是那样骄傲而尊贵的贵胄子弟,这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该怎样苦苦忍受? 他的睡梦中,是不是又开始了他那从十二岁起就不断经受的噩梦? “冲哥!”碧落脱了蓑衣,扔到一边,点燃了蜡烛,持了那鹤嘴烛台,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心地低唤。 外间原是碧落睡的床铺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依然是碧落晨间离去时的模样。那绵软的锦被,那绣了并蒂莲花的棉枕,那空荡荡的天青色帐幔,都让碧落忆起往日睡于其中的安心和暖和,不由伸出手来,将那绸缎的被面摸了一摸,才又往内走去。 慕容冲卧房中的窗户居然是开着的,淡蓝如意花纹的丝幔正随风乱舞,连碧落手中的烛火亦给吹得明灭不定,堪堪欲熄。 碧落忙放下烛台,先去将窗户关了,方才匆匆走回床前。撩起帐幔,欲要唤起慕容冲时,才发现慕容冲的床铺居然也是空的。 流水般晃动着的淡蓝帐幔,掩着的是一片全然的空茫…… 这样深沉的雨夜,慕容冲到哪里去了? 他暗地里虽然一直在苦苦筹划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但苻晖近在汾阳,他又岂敢在这紧要关头有所动作? 正迟疑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隐隐的女子惊叫。碧落听得出,这分明是慕容冲一个叫绮月的贴身侍女的声音。 忙出去看时,只见守在外面的杨定正满脸笑容地向绮月解释,“姑娘,我不是坏人,陪碧落姑娘回来有点事而已。” 他眸光明亮,笑意温暖如煦阳,倒让那绮月镇定不少。她望着屋中隐约的烛光,讶然道:“可公子不在房中啊!” “他去哪儿了?”碧落冲出来,急急询问。 “碧落姑娘!”绮月惊喜地叫道,“原来你回来啦!快去看公子吧!他从回来后就一口东西也没吃,也不许人去吵他。” “他在哪里?” “菊园。” 绮月话犹未了,碧落已冲入雨中。 杨定一边追着,一边大叫:“喂,喂,丫头,披上蓑衣啊!” 碧落充耳不闻,越跑越快,溅起的水花一直扬到衣襟和袍袖上。 她的心跳得比脚步声更急,仿佛去晚了一刻,便再也见不到她的冲哥一般。 那个将她从泥泞中抱起的男子…… 那个用笑容掩饰忧伤的男子…… 那个意图将她推入别人的怀抱,终究伤害她又伤害了他自己的男子! 未至后面的菊园,已听得慷慨激烈的琴声传来。 割破天,割破地,割破呼啸风声,甚至割裂了那无休无止、噼里啪啦落下的暴雨,是那样的纵肆恣意。 犹如一叶扁舟,驶于惊涛急浪之中,随着波峰波谷激荡得随时欲要倾覆,却被舵手高超地驾驭着,始终坚韧地站立在风口浪尖,成了暴风雨中最鲜明的一抹亮色,迸射出强悍而鼓动人心的无形力量。 “嵇中散的《广陵散》!”杨定神驰魄动,惊异地叫道,“好凌厉的杀机!好可怕的霸气!这是……这是慕容公子在弹琴吗?” 百余年前,“性烈而才俊”的嵇康,根据汉时琴曲以及原创所依据的聂政刺韩相之事,重谱《广陵散》,以乐声重现聂政刺侠累,以及聂政之姐以死为其弟正名的经过。嵇康以古言今,抒其心中愤懑不平之意,曲调激昂,声调绝伦,甚至被后人诟病有“臣凌君之象”。这位才智超绝的名士,终究因为执著于自己的政治梦想,获“乱政”罪名,被司马昭斩于东市,以致他所谱的《广陵散》竟成绝响。 后人据古曲和嵇康所谱的音调,依旧按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的故事,重新谱出《广陵散》,虽是激昂人心,到底失了原先的气势。 或者,是谱曲人纵然有嵇康的才华,也已没有了他那种“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的不羁吧。 如今慕容冲所奏,自然是后人所创的曲谱。他自然也没有嵇康旷放纵达,但他的琴声,怫郁慷慨处,一样雷霆万钧,戈矛纵横,甚至带了沸反盈天的戾气和杀机,比严冬冰霜更要冷澈决绝!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庸懦无能的凤皇儿! 第六章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 杨定正暗自惊心,却听碧落激动而凄然地唤了一声,“冲哥!” 风声,雨声,甚至琴声,一时都似止住了,周围安谧得只剩下了慕容冲和碧落二人,连杨定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偌大的菊园,竟无自己可以站立的方寸之地。 曾经竞艳吐芳的无数菊花,经了几度秋霜,几度风雨,已是馨香零落,碎瓣凋萎,只余了满园的清冽苦涩,游移在风雨之中,幽幽如泣。 慕容冲正坐于茵席之上,僵直着脊背。丝缎的月白衣裳,柔软的墨黑长发,俱已淋得透了,紧紧黏附在身上。也不知他已在雨中坐了多久,弹了多久,独自伤痛了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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