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妩 | 上页 下页
一三


  “碧岚……你……你怎么知道他?”我喘着气,努力呼出堵在胸口的气息。

  “当年的南楚杜太后宫中的宫人虽然死的死,散的散,问不出多少内情。但只要是宫中老些的宫人,都还记得,宁寿宫中的漂亮受宠的女孩儿,没有叫宁碧的,但的确有个宁二小姐,是杜太后的姨侄女,深得太后疼惜。这位宁二小姐最初长得非常美,美到一位名将之子为了她不惜谋逆作乱,最后被全家抄斩,只有那位公子和他父亲逃出了瑞都。出了这事后,那位宁二小姐可能太过伤心,竟然一天比一天憔悴,一两年间就失去了原来的如花美貌,泯然众人。”

  他笑着站起身来,负手在房中来回踱着,缓缓说道:“这事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犯上作乱这么大的事,宫人们居然大多语焉不详,甚至没有人说得出这位公子的名讳。但朕查过,李明昌昏庸无能,这些年自断股肱大将的事做得不少。可名字中有个’碧’字的,只有当年镇守南疆的庄遥庄大将军之子,庄碧岚。”

  凛冽的寒光闪过,他手中的利匕脱手飞出,拖着雪练般笔直的碎芒,深深钉入雕花的门扇上。

  雕的是松鹤延年。

  仙鹤扬翅,似正唳声高鸣,却被这利匕横次里一扎,恰好切在细细的脖颈处,顿将其所有的昂扬气势割断,仙鹤扑展翅膀的姿态,看来竟像被扭断了脖子在做着垂死挣扎。

  唐天霄快意地笑了,“碧,唐天重一直以为是你的名字,大约做梦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你心上人的名字吧?可惜,你的心里半分也没有他!”

  略一低头,他的笑意僵住,弯了腰拍我的脸庞,纳闷道:“傻丫头,你哭成这样干吗?”

  我早已泣不成声。

  自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并没有真的干涸,只是储于心底最深的某处,此刻如不小心被捅破的皮囊,连同压抑三年的所有爱恨悲愁一起泉涌而出,让我再也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又习惯性地压在喉咙,不愿太过失态,只是将脸埋向握紧帷帐的胳膊间,尽力不让身体哆嗦得太厉害。

  “别哭了!”唐天霄坐到我身边,似有些手足无措。

  许久,他伸手半揽住我,用袖子给我擦着泪,小心地低低道:“朕也没有真要你侍寝,留宿在这里也只是想气气唐天重罢了!放心吧,等朕扳倒了唐天重,带回雅意,朕便叫人送你去庄碧岚那里。嗯……如果你想陪着雅意,朕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小美人!快去洗把脸,哭得跟只花猫一样!”

  他轻松地笑了起来,刮着我的鼻子,又揉一揉我的头,亲昵却不暧昧,果然像在安慰一只受了伤的小花猫。

  我脸上的秘药,虽能一定程度上防水,但被泪水渍得久了,也会融作一团,现在我想都想得出我脸上的狼藉了。

  待我清洁了手和脸,略略平稳了心绪走回床榻前时,唐天霄向内侧了身,半拥着锦被,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我悄悄上前,轻轻为他拉了半幅锦被盖上,又抱了另一床锦被,铺到另一侧的一张软榻上,正待躺下时,只闻唐天霄说道:“丫头,睡到这里来吧!”

  抬起头,唐天霄已懒懒散散地趿了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自己一头倒在软榻上睡了,才又重复了一遍,“你睡床吧!”

  我不由惶恐,惊呼道:“皇上,不可……”

  再怎么心怀不满,我也深知他是大周至尊无上的皇帝,也是雅意遥远未来可以幸福的唯一指望,也许……也是我的指望。

  “觉得过意不去,那帮朕捶会儿腿吧!今天走路走得久了,累……”他打着呵欠,半含笑意,倦慵地望向我,带了少年的顽皮和促狭,“朕不睡,你不许去歇着。”

  那样的笑意,忽然便让我想起,唐天霄和我同龄,甚至比我还略小几个月。九岁称帝,当然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可权臣当道,他并无寸土之功而身处至尊高位,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只有天知道了。

  可他几乎天天这样万事不放心上般闲散地笑着,甚至连喜欢的女子被人夺去,依然这般懒懒地笑着……

  如果不是全无心肝,便是和我一样,隐藏得很深,很深……

  让人除了微笑,什么也看不到。

  本以为他一定会辗转很久睡不着,谁知我不过帮他捶了半盏茶工夫,便听到他低微的鼾声传出。

  惊讶着他的嗜睡,我为他盖好被子,悄悄退回床上躺下,闭上眼,默默想着心事。

  不敢去想庄碧岚。

  那是我已不敢触及的伤疤,每次被撕开,哪怕只是小小的一角,我都不得不用钻心的疼痛一次次努力埋葬春笋般破土而出的记忆。

  可我不得不去想南雅意。

  当初向她伸出援手,多少是因为预料到了南楚的覆灭,希望为自己留条后路,才刻意结交。患难之中相依相扶这么久,虽不是亲姐妹,也已不比亲姐妹的感情淡薄多少了。

  所以,我宁愿中断三年的守候成全她,哪怕嫁给那个豺狼般野蛮可怕的男子。

  所以,她在她的幸福和我的生命之间,选择了放弃她触手可及的幸福,哪怕那是她不知多少年的期盼。

  南雅意没有看错人,唐天霄至少称得上品行端正,只要时时小心,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可她自己呢?

  虽然才匆匆见了两面,我已能断定,唐天重是个手段强硬性情暴戾的人物,不明缘由地喜欢上我,固执地寻找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精力,若发现到头来娶错了人,他会怎样对待南雅意?

  想着那人线条冷硬刚强的面容,正蜷在锦被中惊悸发颤时,我听到了竹榻咯吱咯吱的轻响,隔了片刻,又是一阵阵咯吱咯吱轻响。

  转过头,透过轻而薄的明黄丝帷,唐天霄在榻上辗转反侧的身形落入眼底。

  他……竟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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