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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三次,37.1。37度的低烧值伴随着轻微的咳嗽一起来临,我彻底崩溃了。因为时不时地干咳,我不敢在宿舍里,只要有人的地方我都不敢去,非典时期咳嗽的声音就像炸弹,只要响起,周围的人都会惊恐地散去。

  我默默坐在湖边,想可能已经在我体内的病毒,想我会被独自隔离的境地,想最可怕的那个结局,一边想就一边哭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因为畏惧就隐瞒下去,而最终害了身边无辜的人。我决定去校医院主动提出隔离观察的要求,而在那之前,我下意识打了个电话。

  其实恐惧是一种不能分享的孤独,朋友并非无话不谈,而家人又舍不得令他们一起担心。能倾诉这样事的人,一定是特殊的存在,于我而言,那就是秦川。“有没有运动减肥啊?”接起电话的秦川还在嬉皮笑脸地跟我斗嘴,而听到他鲜活的笑语,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秦川,这次我大概真的完蛋了。”我哽咽着。

  “喂,怎么了!乔乔你别哭,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秦川的声音都拔高了。

  累积了许多天的惊恐倾盆而出,我慢慢给他讲了我的身体状况,混乱的叙述在他耐心的询问下渐渐有了条理,秦川沉吟了下:“乔乔,你别慌,先听我说。”

  “嗯。”痛快地哭了一顿,我心里好受多了。

  “你先不要去校医院,现在的形势去了一定会隔离,不管怎么着都至少被关14天。”

  “可是万一传染了千喜和徐林她们,小船哥正准备研究生考试呢,他要是病了……”

  “谁说你一定就是非典了?你刚才跟我说这么半天话都没咳嗽一声,先别自己吓自己了。再说,如果你真的是,那现在也来不及了,要传染早传染了。”

  “那我怎么办?”

  “你在湖边是吧?别吹风了,一会儿真吹感冒了。你现在先找个教室里坐好,看会儿书什么的,分分心。我马上过去找你。”

  “你别来!来了又怎么样?也进不了校门。而且还要坐那么久的车,万一你再……”

  “我不是有你给的口罩嘛!别操心我了,你踏实等着吧。”

  “嗯。”

  “见面再说,别胡思乱想了。”

  “嗯!”我带着哭腔挂了电话,这次倒不是难过,而是所有焦虑有了去处的贴心。也许真是心理作用,那之后的两个小时我很宁静,昨天开始的干咳也消停了很多。秦川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吃饭的点了,我一边接一边起身,“到校门口了吗?我马上出去……”

  “到你们宿舍楼下了,过来吧。”秦川气喘吁吁地说。

  §第六章 荼縻 六

  我一路跑回了宿舍。

  也许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不可能不可能,所以那长长的一段路都如坠梦里,居然很快就跑到了,并丝毫不觉得累。

  秦川就站在我们楼下,仿佛这场瘟疫从未发生,仿佛他还住在学校边等我一起去上一堂古文课,仿佛路旁的一株树,已经在那里站了百年千年。

  秦川也看见了我,我们之间再没有路障,也不用大声地喊话,我笑着跑向他,可跑着跑着,就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秦川纳闷地问。

  我和他隔着几米,“别过来,万一我是非典,传染你……”

  秦川二话不说,径直地走向我,一把把我拉入了怀里。

  我们拥抱在一起了。

  那是成年之后,不,也是生命以来,我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我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那个在我心里成长了很多年的小怪兽终于破壳而出,我清晰地听到它的声音,与它产生的共鸣不住回旋:

  我喜欢秦川。

  我喜欢秦川。

  我喜欢秦川。

  他总在我身边,不管是我沮丧的时候,还是欢愉的时候。也许实在是太久了,所以我把他与我的少年时光混为一谈,以至于所有为他产生的情感,都被我看作一种理所当然。直到那些想念那些心酸硬生生地超越伙伴之间应该有的程度,我才疑惑与逃避起来。而我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已经强烈到这种程度了,原来已经不能被否认了,原来我是这么这么地喜欢他了。

  可是,似乎我懂得太晚了。

  我把脸埋在秦川的胸口里,好像这样就能抵挡那呼啸而至的感动和感伤,好像这样就能不再直面我们的亲近与壁垒,好像这样就能一直融化在很遥远的时间里。

  秦川大概以为我是吓坏了,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不住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渐渐有人从宿舍楼出来去吃饭,他人的目光使我迅速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放开了手,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秦川抵住我的脑门:“也不热啊!你就咋呼吧!吓我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

  “没被发现?”

  “你以为你们学校是中南海啊?哪儿管那么严!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翻就进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先吃饭啊!我大老远跑过来,你都不请我撮一顿吗?”秦川大大咧咧地揽住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于他而言一切未变,而对我来说,肩膀那里已经热腾腾地快着了火。

  我们在食堂里随便吃了点,秦川一直安慰我,他说人的体温不是固定值,每天都会有浮动,36度到37度之间都算正常,在没有其他症状的情况下,我即使到了37度,也不能判定和非典有什么关系。可这个时候,非典已经不是我最关注的问题了。非典意味着死,而我的爱情却从中而生。

  “我说。”秦川突然凑到我耳边。

  “什么?”我的耳朵也热了起来。

  “你是不是快来那个了?”

  “流氓!”我红着脸一把推开他。

  “哎呀,你听我说,要是快来那个的话,体温也会升高的!”

  “不用你管!”我恼羞成怒。

  “你讲不讲理,我来之前特意到网上查了,跟你说真的呢!”秦川大声嚷起来。

  “谁跟你说真的!”

  我端起餐盘气鼓鼓地往外走,心里特别不痛快,因为我觉得在秦川眼里,我可能已经超越了性别,他从来都不把我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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