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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见她没有说话,陈寻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后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脸。方茴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一直不停地扑簌着,被她这么看着,陈寻有点不好意思。他拉着她靠在街灯的死角里,轻声说:“把眼闭上。”方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陈寻低下头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小东西有点微微颤抖,他却没有瑟缩。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不懂的什么是法式什么是舌吻,但是他们都很真心的交付彼此,在世纪末,抓住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温柔。

  后来方茴问陈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陈寻说也许不好,但没关系,反正咱俩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们都单纯的以为只要两个人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而他们一定会一直一起下去的。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像小女孩一样有点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的说,你们这可以算上是世纪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却淡淡地说,因为是初吻,所以才记得住,而且只是她一个人记得住罢了。

  但是我想陈寻肯定不会忘了在1999年的这个亲吻,方茴毕竟是他曾经珍惜的人,这段感情也的确美好过。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间的那个吻,最终也只有我会怀念而已。

  那天陈寻和方茴回去之后都有点不自然,林嘉茉说方茴明显心不在焉,跟她说话总弄得一惊一乍的,方茴也顾不上反驳,只是心里暗暗反复着刚才的吻。女孩子总有些特别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给自己心里最喜欢的男孩,她觉得很幸福。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标着国字号的大公共拉着一车一车的学生沿着规定路线驶向世纪坛。一班和五班一辆车,男生都站着,所有座位都尽量让给了女生。车上很挤,陈寻小心地护着方茴的座位,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享受着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边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异常,直问王曼曼他们是什么关系。王曼曼也没明说,只说看着像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这话又被门玲草和几个一班女生听见,她们也都怀疑起来。

  好在这些猜测在到了目的地之后都被暂且放在了一边。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了孩子们兴奋的心情,跳舞的时候又是一片欢歌笑语。与之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赵烨和林嘉茉,因为陈寻老往方茴那边跑,所以他们面对面成了舞伴,十一时还温柔邀舞的赵烨已经不再,两人举起的手掌间隔了一层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心底里谁都不太舒服。

  快倒计时的时候有报社的记者过来拍摄,侯老师把学生都招呼了过来,方茴和陈寻也没能一起数着数字进入2000年。他们虽然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却多少有点遗憾。而这种遗憾没办法弥补,因为他们再也等不到下一个千年。

  (10)

  方茴说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们才发现,所谓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差别。幸福的照样幸福,不幸的也照样不幸。该考的试一门也没拉下,该放的假也没因此多休几天。由此可见那些意义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来的,说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转,要是记错了,糊糊涂涂不也就过去了么?比如陈寻,肯定早就忘了这天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早就发现方茴总是在下意识的强调陈寻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其实她害怕陈寻忘记,害怕到了这段感情的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去感怀凭吊。而我觉得陈寻并不会如此寡情,总共二十几年的人生他们一同走过了大半,如果没能留下一点,恐怕也对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人这一辈子要是没点故事可讲,没点故人可怀念,那活着又有什么劲呢?

  反正我不想就这么被方茴忘了,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脸庞也好,我也要让她记住,曾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真心陪伴过她。

  坐在我正对面的方茴尚没发现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声音,继续讲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后,方茴和陈寻互相去了对方家里几次。白天家长都去上班,他们就在家一块写作业、看电视。他们都不会做饭,就去旁边的超市买点零食,或者从家里冰箱翻出点什么凑和吃。有一回两人煮馄饨,瞎搁了点作料,愣是作成了片儿汤。还有一次炸鸡块,有的糊了,有的没熟,色香味一样也没占上。可就这样他们还吃的倍儿香,一点没剩下。

  陈寻家新买了电脑,偶尔他们也上网玩会儿。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丰富多彩的网络生活,拨号也挺费劲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贫。陈寻最爱和自称是帅哥的网友聊天,他说自己是“漂亮温柔”却“很寂寞”的女孩,总能引得这帮“帅哥”疯狂的和他说话,最牛的时候开了二十多个对话框。有的还给他邮箱里发了照片,哥么,确实是,帅那可真真不沾边。方茴说他简直无聊透顶,而陈寻却说这是在揭露这帮人的丑恶面目,给方茴打预防针,防止她自己上网时被他们骗了。

  方茴是压根没这个兴趣,而陈寻自己却见了次网友。他们也上网上聊天认识的,两人越说越近,竟然只隔了两条街,于是约着下午见了一面。那女孩说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个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带过来让陈寻开眼,当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请吃麦当劳。

  陈寻准时到了,远远的就看见和约定一致服装的两个女孩。据他后来跟方茴讲,当时他感觉就一红烧狮子头和一牙签并排向他走了过来。那红烧狮子头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计了,而那牙签也没看出美来,瘦是真瘦,说一会话的功夫,抽了三根烟,弄得陈寻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离。最后陈寻也没和她们吃饭,红烧狮子头对陈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死活拉着他不让他走,直到陈寻说得接女朋友才恋恋不舍的含怨道别。红烧狮子头非得让陈寻留家里电话,逼得他没辙就把孙涛家电话留给她了。为此事后还被孙涛臭骂了一顿,说他为求自保居然把个0.1吨的肉弹扔给了自己,害他差点被杨晴误会了,晚节不保。总之从此之后陈寻对网上聊天彻底没了想法,见网友这种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这件事陈寻如实告诉了方茴,方茴虽然觉得不好也没太往心里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吴婷婷给陈寻打来的一个电话。

  那天陈寻接的时候就遮遮掩掩的,嘴里一直是“行”、“成”、“你定时间”、“见面说”,这样的话。方茴觉得奇怪,问他是谁,他才支支吾吾的说是吴婷婷。其实陈寻也不是故意要瞒她什么,他上次已经说好了不再和发小们过多联系,但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乐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头过不去,这才没告诉她。

  而方茴却不这么想,陈寻和吴婷婷之间的这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让她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们,数学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状,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关系。于是方茴干脆自欺欺人的躲开,假装糊涂,不闻不问,可是偏偏他们又总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她面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牵绊,逼着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让她无处躲藏。

  “她是说后天一起去白锋爷爷家看看,我们每年都去一两次的。”陈寻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释说。

  “哦。”方茴点点头,随手拿了一本寒假作业翻看起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还碰见过警察呢!”陈寻凑过去,故意逗趣的说。

  “哦。”方茴依旧没说话,仔细的看着作业。

  “怎么了你?”陈寻憋不住了,他把本从方茴手中抽出来,皱着眉说,“说话啊!”

  “说什么啊?我也不认识白锋,你们去看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方茴扭过脸说。

  “是和你没关系,我不是得告诉你一声么,要不赶明儿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么可瞎想的。”

  “还说没有,你脸上就差写个‘想’字了!”陈寻扳过她的脑袋说。

  “讨厌!”方茴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说,“我回家了,再晚点我爸回来了看我不在,又得说我。”

  “不行,再待会儿。”陈寻拉住她说,“现在走你还不得琢磨一路?”

  “你们去看白锋他爷爷我有什么可想的,瞧你这不放心的,难不成真有点什么,怕我去跟踪你?”方茴一边收拾包一边说,她心里也真没这么想,但是总有股怨气发不出去,随口就说了不中听的话。

  陈寻一下子急了,他抢过方茴的包扔在一边说:“我还怕你跟踪?还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样儿才跟你说的。我和吴婷婷真没怎么着,要是有那种想法也没你了。唉!早知道还不如不告诉你,你们女生就是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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