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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张嬷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往外走,临出门又停住了脚,说了句:“清朗,那胭脂膏你得带上,随时好补妆的。”“哎。”我干脆地应了一声。眼看着张嬷出门去了,秀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睛就开始嘀里咕噜地转,我一笑,伸手把口红盒子递给了她,看她高兴地往唇上抹了,我又说了声“好看”,她这才跑去柜子旁边拿了双鞋子过来给我。

  这鞋也是定做的,鞋跟小巧却不高。丹青和洁远都担心我穿不惯高跟鞋,出丑倒在其次,那可是要站一晚上的,要是不舒服,就受大罪了。“清朗,你别动,我来帮你。”秀娥一手按住了我,她自己蹲下身帮我穿鞋,嘀咕道,“你要是一低头,我妈帮你梳的头发就白弄了,你好好坐着。”

  我笑了一声,“那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就得这么挺着一晚上。”秀娥帮我系好鞋带,站起身来嘻嘻一笑,“你以为呢?要漂亮就得这么挺着,你看那些个大小姐不都是这样?”说着她低下头,好像说什么秘密似的,悄声道,“你没发现吗?原本我以为那些小姐是看不起人,所以老扬着头。后来才发现,她们是怕一低头把发型弄坏了,不好收拾。”我“哧”的一声喷笑了出来,“岂有此理。”秀娥也笑,笑了一半,五斗橱上的自鸣钟叮叮当当地敲了六下,秀娥赶忙止住笑声,“呀,光笑了,已经六点了,快走,快走。”

  我俩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就赶忙往楼下走。秀娥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缎质化妆包跟在我后面,这个是霍老夫人买给我的,丹青早就嘱咐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带着。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丹青的娇笑声传来,“怎么,你今天晚上吃了蜜了?嘴巴这么甜。”“呵呵,”霍先生爽朗一笑,“那倒没有,我实话实说嘛,原本总觉得那些个礼服店就是黑店,花那么多钱也觉不出个好来,今天看了你,我才知道,这钱花的,值了!”“呸!”丹青轻笑着啐了他一声,然后说了句,“清朗那丫头怎么还不下来?”

  我悄悄地做了次深呼吸,拎起裙子,带了些期待地慢慢朝楼下走去。丹青正背对着我,斜靠在沙发上,鹅黄色的西式长裙,衬着她微露的雪白颈背、乌黑发髻,虽然只是个背影,却妩媚得让人根本移不开眼。晶亮的钻饰在她的发际、耳垂、脖颈、手腕处不时地闪着光。

  对面坐着的霍先生一笑,伸手取了支烟叼上,正想划火柴点火,一抬眼,看见了正在下楼的我,他的手顿时停住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丹青显然觉得有些不对,直起身子看了霍先生一眼,就顺着他的目光慢慢地转过身来。她一怔,愣了半晌,只喃喃地叫了句:“清朗。”

  屋里方才的阵阵笑语顿时消失无踪了,一时间我有些进退维谷,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手心也潮热了起来,只能僵直地站在台阶上对着楼下的众人微笑。丹青的无语和霍先生的讶然让我觉得有些别扭,我不自在地掉转了眼光,正好落在站在壁炉前捧着丹青披肩的张嬷身上。她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丹青,然后就转过头去,好像叹了口气。

  “呵呵”,霍先生突然笑了起来,屋里有些僵硬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张嬷一愣,转过头去看霍先生。丹青也好像被惊醒过来似的,有些迷惑似的眨了眨眼,就扭回了身子看着霍先生,“你笑什么?”霍先生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一边往烟盒里塞,一边笑着说:“真像,虽然你们只是远房的表姐妹,可是真像。清朗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

  丹青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有些迟疑地问:“哦,是吗,哪张?我怎么不记得?”霍先生用手搓了搓下巴,“你忘了,就是你穿着那条红色裙子、白色洋装的。好像是你哥哥帮你照的,不记得了?”丹青好像一怔,又转过头来看我,眼神有些怔忡。一旁的张嬷突然拍了拍手,“可不是,今天帮清朗换衣服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还是先生提醒了我。”

  丹青仔细地又看了我两眼,突然微微一笑,半侧了脸对霍先生说:“还真是,那是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墨阳帮我拍的。那套衣服还是我妈让人特别给我定做的,仿的是当时上海最时髦的式样。”说完她对我一招手,“傻丫头,在那儿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我一愣,赶忙笑着点了点头,拎着裙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丹青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我快走两步握住了她的手。丹青的手细细软软的,只是手指稍微有些冰凉。丹青嘴角含笑地打量着我,眼底却依然流转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她伸手摸了摸我脑后别着的栀子花,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呀,这花不论是样子还是香味都很配你。”我轻笑了一下,“是张嬷和秀娥帮我配的。”丹青点了点头,帮我理了理头发,手不经意间落在了我的耳环上,她的手一顿。

  “怎么又戴上这个了?你不是还有好几副吗?”她挑眉碰了碰我耳际微微晃动着的珍珠,笑着问了一句。我顺手摸了摸,然后笑着说:“我喜欢这个,而且又配这衣服。再说其他人送的总觉得不是自己的,觉得有些不自在。”说完我抻了抻裙子上的轻纱。丹青怔了会儿,只是看着我的笑脸,她突然嫣然一笑,眼中阴霾散尽,又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果然是个傻丫头。”

  一旁的霍先生打了个哈哈,“果然还是姐妹亲,什么都是姐姐给的才是最好的。像我们这样的,就算弄了这么漂亮的一条裙子来,也只是白献殷勤罢了。”闻言我的脸不禁一热,连忙转身对他屈了屈膝,“霍大哥,谢谢你,我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我真的特别喜欢,谢谢。”霍先生微微一笑,在沙发上躬了躬身表示回礼,又对我眨了眨眼,“清朗,我这可不是在趁机邀功啊,不过,这裙子确实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丹青已轻“哧”了一声,“还说不是邀功,不就是一条裙子嘛,就这么想听人家说谢谢啊。再说,什么'裙子确实漂亮',这也就是穿在清朗身上才这么漂亮的。”说完丹青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清朗,从明天起你每天都对他说上十次八次谢谢的,这样你下半辈子的衣服就都能置齐了。”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霍先生用手抚额,往沙发背上一倒,呻吟着说:“可冤死我了。”看着他那副看似无奈的样子,丹青一时间笑得花枝乱颤。

  张嬷也赔笑着走了上来,轻声说:“小姐,这时间不早了,该准备走了。”丹青止住笑声,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座钟,“可不是吗。”她对霍先生娇声说了一句,“长远,咱们该走了,这宴会本来就不能迟到的,更不能比你的母亲、妹妹到得还晚,那样可说不过去。”霍先生点了点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说的是。”然后接过胡管家递上的外套,边穿边笑着说,“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到些。”

  一闪眼间,我突然发现霍先生穿的居然是军装,不禁有些惊讶,因为平时他回这里的时候,穿的都是便装,说是生活和工作要分开什么的。这会儿看他军服笔挺,军帽、手套一戴,看着确实是英姿勃勃、威武刚强,极有男子汉之风。丹青撒娇地斜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清朗,可别忘了你的手套。”“啊,好。”我朝一旁的张嬷走去。

  张嬷伸手想帮我把手套戴好,却发现我手心里有些汗。我笑着把手套接过去,“没事儿,有点热,一会儿就好了,等手干了我自己戴。”张嬷说了句“也好”,就把蕾丝材质的手套递给了我。我正欣赏着这副做工精致的手套,身后传来了丹青幽幽的声音,“看清朗这副样子,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样子,跟她现在一模一样,就像朵栀子花似的,洁净而清香。”

  “你就是我心中的栀子花,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晚开始,一直洁净而清香。”霍先生柔声说了一句,他的男中音压得低低的,极有磁性。“长远。”丹青细细地叫了他一声。背对着他们的我看不见他们此时的表情,可他们声音里包含的意味,却让我心跳有些加速。我对面的张嬷早就低下头去,假装忙碌地帮我随便整理着什么,其他的佣人也都退了出去。

  “清朗,你弄好了没有?”丹青语调轻快地叫了我一声,张嬷抬头对我使了个快去的眼色,我赶忙转身,“好了。”身后的丹青已经挽上了霍先生的右臂,她优雅地笑着,脸上却还残留着未退的娇羞红晕。霍先生则笑着对我绅士地伸出了左臂。我一手攥着手套快走了两步,轻轻地挽上了他的手臂,霍先生左右看看,突然豪气地大笑了一声,“两位云小姐,我有种预感,今晚定当是一个惊艳之夜。”

  第二十章惊艳(下)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路旁的点点霓虹迅速地被甩在身后,曳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长影。我将头轻轻地靠在半开的车窗上,望着车外明暗不定的光影笼罩着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或恣意或无奈地进行着自己的夜生活。“清朗,你别靠着那窗子了,今天晚上凉,小心风吹了头,再头痛。”后座的丹青柔声说了一句。“哦,好。”我应了一声,赶紧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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