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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你家谁不舒服啊,你来买药?”石头伸头看看我身后的药铺,又垂眼看见了我手里的药包,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手里还有这包药,看了他一眼,正好,他在这儿,倒省得浪费了。

  我一伸手,把药包塞到了石头的手里。石头一愣,低头看看药包,又抬头看我,“啊,给我的?”我点点头。他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我又没病,这给我,治什么呀?”

  我嘿嘿一乐,“治笨的!”石头傻乎乎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开玩笑。他眉头一皱,就要把手里的药包扔还给我。“这个是治头疼的,一个偏方,很有效。”我轻声地说了句,石头的手立刻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缩了回去。

  “那我走了,药怎么煎,包里面有方子。”我向石头摆摆手,就转身往杂货铺子的方向走,再耽误下去,张嬷该出来找我了吧。“哎!”石头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你去哪儿啊?”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杂货铺子。”然后大步地往前走,至于那包药,他是扔是留就随他的便了。

  身后的石头一时没了声音,我也懒得再去看他,加紧步伐往杂货铺走去。一进门,那老板赶忙迎了上来,把一小坛子密封好的黄酒从一旁的条案上拎了起来,“来,给你,这个可是最好的绍兴酒了。”我一边把钱递给他,一边用手牢牢地捧住了酒坛,“谢谢,那我走了。”

  见我转身就往外走,那老板叫住了我,“小姑娘,你拿得动吧?”我点点头,“没问题。”他呵呵一笑,伸手从柜台里抓了把奶糖包好,放在了酒坛上,“来,拿回去和那个小丫头一起吃吧。”见我要开口推却,他忙挥挥手,笑着说,“一把糖而已,你们多光顾光顾小店就行了。”我一笑,又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出了门,想起秀娥最喜欢吃这种奶糖,回去她见了一定很高兴。手里的坛子也有点分量,我低下头快步往家走。眼瞅着离巷子口不远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我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巷口阴影里,一个烟头正一明一暗地闪着。

  我一愣,脚步缓了下来,就看着一个人慢慢地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亮得能照见人的皮鞋、宽松的衣裤只会让人觉得他温文有礼,却不觉得瘦弱,当然也不是壮硕。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温和,温和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雪茄烟的香味越发浓了起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从那挽起的雪白袖口一直看到那闪亮的皮鞋,嗫嚅着叫了声:“六爷。”

  “唔。”过了会儿,才听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眼前什么东西一闪,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里轻了起来,东西都不见了。一抬头,就看见六爷叼着烟,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捏着那包糖,然后他把那包糖递了回来,我赶忙接住了。

  “你们家谁喝这么重的酒?”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人喝,用来做醉鸡的。”

  “哦?”他一手夹着香烟,吐了个烟圈出来。我屏住了呼吸,头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虽然这烟一点也不呛,可我还是不习惯。六爷看见我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烟卷扔到了地上,伸脚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吗?”

  “啊……”我正愣愣地看着那个被碾碎的烟卷,听他问,赶紧回答,“是的。”那坛酒好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的两个手指上,我死死盯着,万一要是掉下来,我好扑过去抢救。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问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我咽了口唾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疼,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睁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我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六爷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得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靠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绝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地就回答道:“转过年就十五了。”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他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的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在不远处,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此时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得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面前,我愣愣地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地扭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一手抱住了坛子,另一只手轻轻去把绳结从六爷的手指上摘下来。就着路灯,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看不出是为了什么受伤的,但是那道疤,深得就好像要把那只手劈成两半似的。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我怔怔地看着那道疤,当时他一定很痛吧……“嘎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大鸟扑楞着从旅社房顶飞走了。我一惊,猛地发觉自己正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道伤疤,六爷却默然无声。

  一时间就听见自己的头轰的一声响,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差点把酒坛子摔在地上,还是六爷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入我的怀里。我觉得自己耳朵根子烧得都快要和头分家了,赶紧抱紧了怀里的坛子,然后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六爷倒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收回了手,看了看,然后很随意似的说了一句:“怎么,你也有治伤疤的药吗?”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我失礼的举动,我悄悄地吐了口长气出来,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先治头疼,治好一样算一样。”

  六爷一愣,挑眉看看我一脸的认真表情,他笑了,然后对我挥挥手,“你回去吧,谢谢你的药。”说完大步向外走去。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进了门。

  方才出了一身的热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我觉得心口、背后都是凉飕飕的,赶紧加快脚步往回走,估计丹青应该也回来了吧。想着六爷的那道伤疤,我依然有心疼的感觉,不晓得石头知不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叶大公子肯定知道,但是我绝不会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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