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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好像有人在喊叫?这声音听着耳熟又陌生,水墨下意识地回头找寻,阳光虽然刺目,她还是认出了一身银甲的谢之寒。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正在吼叫,又对自己连连挥手。虽然谢美男总是找各种机会耍笑自己,但正为眼前的烂摊子发愁的水墨站还是很高兴看到他。

  水墨站了起来,看见谢之寒仍在猛烈的挥动手臂,见惯了他那副懒洋洋,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姿态,现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他做起来竟有几分滑稽。许是因为方才撞到了头部,看东西有些迷糊,水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谢之寒在发什么疯。

  两人的距离渐近,谢之寒左拳合拢,猛向左挥。水墨眨眨眼,立即撤退?这个动作在军中是迅速撤离此地的意思。战斗中且不说没有多余时间,就是你想大叫发令,在兵器撞击,怒吼连连的战场上,也没人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帕瓦罗蒂来了也是一样的。所以冷兵器时代,锣鼓,旗帜和手语是指挥战斗最直接的方法。

  谢之寒看见水墨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就差嘬手指头了,不禁气急败坏地边重复动作边嘶吼:“水墨,快跑啊!跑!!不然我杀了你!”就在此时,水墨动了,非常迅速且目标明确,她掉头就跑。谢之寒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心头寒颤,因为水墨不是遵从了他的命令,而是那可头可怕的野兽已扑出了厚密的草丛,此时距离水墨等人,不足百米。

  “该死的畜生!”谢之寒咬牙低咒。一翻手,雪亮的腕匕已现出刀锋,“对不住了,”他毫不犹疑地一刀刺下。从未受过如此痛楚的乌云嘶鸣一声,猛然前蹿,速度快的如同一道黑烟掠过。谢之寒张弓搭箭,三只利箭激射而出,那老虎的反应却灵敏的近乎诡异,猛地发力一个前扑,箭只落空,噗噗射入土中。老虎丝毫不理会攻击它的谢之寒,继续嘶吼地扑向水墨。谢之寒眉头一皱,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此时顾不得想太多,救命要紧。

  我的妈妈呀!!!水墨手脚并用的向后逃窜,眼前已糊成一片,却不是因为脑震荡,而是鼻涕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往外喷。如果是那个生活在现代的水墨,九成九死定了,因为习惯了安全和平的她,一见到老虎肯定立刻昏死过去,任君品尝,哪里还有逃命的可能。可来到古代,在生死边缘游走了数次的水墨,虽然怕的连心肝肺都快呕了出来,逃命的本能或者说“习惯”,还是让她有力气转身跑走。

  跑是一定跑不过的,装死?不对,那是碰到狗熊!老虎可没说不吃死的。对了,上树,老虎好像不会上树。此处是茂密的山林,缺什么也不会缺大树,水墨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就冲了过去。虎吼声近的让人绝望,水墨甚至能闻到野兽身上传来的阵阵腥臊气息,可她不敢回头,知道只要一回头,就再无生路。

  爬树该怎么爬?!先用手,还是先上脚?看到大树近在眼前,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长这么大,水墨还从来没爬过树。可到了跟前,她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多想,手脚自发动作,抱住树干,踩着一些斑驳突起的地方,噌噌噌地就爬了上去,麻利的如同爬过了几百次。其间茂密的树枝叶子不停刮擦着她的脸,她也毫不在乎。要不是怕树枝越来越细担不住自己,水墨大概可以金鸡独立的站在树梢上。

  “怦,怦,怦!”心跳如擂鼓,肺部火烧火燎,每次呼吸都痛苦地好像是从缝隙中生挤出来的。经验丰富的水墨立刻张大嘴巴,尽可能地呼吸空气,让自己稳定下来,手脚则紧紧地抱住粗壮的树枝。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其间透过的斑驳阳光洒在脸上,带来几分暖意,水墨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嗷!”一声凄厉的虎啸立刻打破了水墨的自欺欺人。“啊!”水墨跟着尖叫一声,抱着的大树猛地震动了一下,青翠的树叶纷纷落下。在战场上,水墨也曾数次面临死亡,她一直认为被鲜血刺激到双眼赤红的敌人和野兽无异,但真的碰到猛兽时,她发觉自己还是宁可陷入敌人包围。因为人聪明,更喜欢自作聪明,那样她或许还有逃走的可能性,而野兽,靠的只是本能而已。

  “阿墨,抱紧!别怕!”谢之寒怒吼。他半跪在距离老虎二十步的一棵树下,气息有些不稳。肩部的银色铠甲撕裂开来,露出了内衬的青色武士服,更有隐约的血色渗了出来。他手中的猎刀在阳光下闪亮,刃槽里还有血腥缓缓滴落,显然方才与老虎的第一次交锋,堪堪打了个平手。

  谢之寒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一边关注着老虎的举动,同时快速又扫了水墨一眼,发现她双眼紧闭,任凭大树如何晃动,如同长在树上一样,这才稍微放心。肩膀的伤处有些酸麻,谢之寒懒得看伤口一眼,只是暗自嘲讽自己,虚活了二十三年,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关心则乱。若不是如此,就算那畜生发了疯,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伤到自己。

  发了疯吗……老虎虽是猫科动物,却天生不会爬树,它吼叫着往树上猛扑。动物的脑壳都比较硬,谢之寒甚至能听到它脑门偶尔撞击到树干的“砰砰”声,但它显然毫不在意,猩红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水墨一个人。幸好那棵大树粗壮,疯虎虽力大无比,一时间也耐水墨不得。

  谢之寒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摸了下腰后,眉头微皱,出来时太过匆忙,骠骑间用来传达消息的烟花未曾带在身上。因知道今日母亲会来参加宫狩,所以他独自一人早早地避开了,也省的顾边城啰嗦。若不是无意中听到虎啸,追踪而来,只怕自己会悔痛终生吧。

  上次夜宴,顾边城自行回转府邸,他却被扣下逼婚,虽花言巧语地躲过了一时,但母亲的执拗性格他再了解不过。若是在皇帝还有一众亲贵大臣面前,当众提及婚事,自己怎么也不敢驳了她的脸面,干脆躲过一时算一时。

  “啁!”清亮悠长的鹰啸吸引了谢之寒的注意,他面色一喜,抬头看去,一只猛禽盘旋在上空,它显然训练有素,正再度发出了啸声,通知主人此处有情况。谢之寒双眼微眯,这不是宫中狩猎专用的猎隼,而是体型更大的苍鹰,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此次赫兰来朝交好,所奉贡品中,就有数只这种产自北方的苍鹰。

  赫兰巴雅来了吗,那二郎和骠骑也应该发现了吧……谢之寒将附近的碎石都摸捡了起来。“这个不能吃!”水墨突然尖吼,谢之寒迅即看去,那头疯虎已离开水墨所在的大树,不知道它是放弃了,还是鹰啸影响了它。它没有理睬谢之寒,而是向鲁维和元爱倒下的方向跑去。树上的水墨大急。

  她眼瞅着老虎几步就颠到了鲁维身边,低头嗅闻。水墨不敢下树,又不能眼瞅着鲁维被老虎咬死,她只能跟猴子似的拼命摇晃树枝,同时大喊大叫,想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刚喊完这个不能吃,老虎已经离开鲁维,水墨嗓子眼儿那口气还没吐出来又憋了回去,老虎又溜达到了离鲁维不远的元爱身边。“那个也不能吃!!”水墨只能故技重施,摇树大喊。

  “小心,你个蠢材!”原本小心戒备的谢之寒看到水墨差点把自己摇下树,忍不住大骂了出来。水墨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抱着树杈捯气儿。那老虎对昏过去的元爱仿佛也不敢兴趣,它忽然一抬头,鼻翼抽动了两下,谢之寒顺着它扭头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冷。一个白衣女子正躺在路边草丛中,离她数步之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晕倒在地。

  “倾城?”谢之寒喃喃自语。他本以为是那男人身上的血腥吸引了老虎,跟着就发现不对劲。他再没有半点犹豫,几乎和老虎同时动作,向顾倾城倒下的方向扑去。别去……这句呼喝噎在了水墨的嗓子眼儿,她却喊不出来。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但比起那对不认识的男女而言,还是谢美男的命更重要些。

  谢之寒自然听不到水墨的心里话,若是别人,他或许不会出手平白招惹麻烦,但顾倾城,他不能不救。方才一心放在水墨身上,竟没有发现顾倾城的存在,倒在地上的男子他也认了出来,正是顾家心腹顾平。

  “畜生!”谢之寒大喝一声,同时将方才收集在手中的石子不断射出,直取老虎眼鼻等薄弱部位,逼的它不得不躲,延缓它的攻击。老虎愤怒地嚎叫着,却在撕碎谢之寒和扑向顾倾城之间犹豫着。谢之寒顿时明白,这老虎不是发了疯,而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之前时水墨,现在则是顾倾城。

  此时晕倒在地的顾平悠悠醒转,他眼睛呆滞地动了动,跟着就恢复了灵活,他随即想起了晕倒之前的状况。“娘娘!”他哑声喊道。不顾身上疼痛,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四下寻找,几乎立刻看到了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的顾倾城。他大惊,想要跳起又力不从心,武艺精湛的他立刻明白自己的锁骨及腰胯等处可能断裂了,无法使力。

  “谢之寒,别逞能,那老虎非要吃人,你干脆让它去吃那死了的男……”树上的水墨急的乱出主意。可那个“人”子尚未出口,突然发现人家非但没死,而且正两眼圆睁怒视着自己,衬着脸上半干的血痕,堪称狰狞。水墨立刻闭上了嘴,本能地对他干笑着点了点头。

  又是这胆小的骠骑军卒,顾平不屑于理睬水墨,只想着若能活下命来,定要禀告上官,将其军法处置!“嗷!”老虎又是一声大吼,顾平转头看去,谢之寒正与其对峙,顾平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竟然直呼逍遥王的名字,而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王爷!”顾平惊喜地低呼一声。人人都知神将无敌,但他更知道,表面看着俊秀懒散的谢之寒,学武时吃的苦头不比顾边城少半点。当时他和罗战都很惊讶,这高贵无比的皇族亲贵竟然比自己还能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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