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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教室里没人,只凌乱地摆放着十几个大的画架,画架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画了一半的画框。

  他坐在她的位置上,扯着画布的一角,她递过去一个图钉,他把图钉按了进去,他的手碰到她的手,只是食指上那样小小的一点范围,可那点范围的皮肤却毛乎乎痒酥酥地闹腾开了,闹腾得整个身体都燥热起来。

  他把最后的一个图钉钉了上去,说:“好了!”觉得身上出了一身汗。

  她看到他的目光,就把眼神瞥到了她的画面上,说:“谢谢你。”

  “不用,”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走了,你呢?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点事。”她说。

  天已经黑了,她还是没有开灯,就坐在那里,像幽灵一样,看着自己画了一半的画,坐了很久。

  直到她的班长大雄推门进来,汗流浃背地把一个足球放在教室的角落里。

  他惊讶地问:“金笛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哦,就走的。”笛子说。

  大雄问:“去吗,看《小鸡快跑》?”

  他爱邀她看电影或是坐茶馆。但她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今天还要回去和秧秧一起看一个恐怖片,秧秧租的《午夜凶铃》。

  而乔晋那天一直觉着食指那块地方异样地闹腾,他不时地拂一下那里,许久,笑了笑,笑自己那样奇怪的幼稚。

  寒假回来,秧秧就开始和她的男朋友闹别扭,因为她爱上了别人,一次真正的恋爱。秧秧说,她已经彻底不能容忍他了。

  每次秧秧都会这样说。

  而每一次爱情的开始,在秧秧看来都像初恋。但秧秧丝毫不怀疑爱情保质期的短暂——了解以后,所有神秘的光圈消失以后,对方便不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男子,再也满足不了秧秧对男人和爱情的想像。对这一点,秧秧甚至觉得有些无可奈何的乏味——她总是感到厌倦。

  秧秧开始不能容忍“西瓜”,他肮脏,他懒惰,他有很重的痞子味道(这在以前,她是很喜欢他这一点的)。

  秧秧甚至把那个纠缠不清的男孩的东西从阳台上扔了下去,衣服和日用品散落一地,并换了锁。“西瓜”在阳台下收拾着自己凌乱的东西,气急败坏地叫:“秧秧!你不是个东西!”

  秧秧把手抱在胸前得意地笑,然后站在房间里的阴影中,冷幽幽地说:“崩溃!玩不起,就别玩。”

  笛子紧张地看着秧秧,担心“西瓜”会报复。笛子担忧的目光在黑暗中异样地闪亮,她问:“秧秧,不会有问题吧?”

  秧秧走到画架前,摸了一下还没有干透的画面上的颜料,说:“崩溃!都两天了,还没有干,这天太潮湿了。”

  第六章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秧秧喝得酩酊大醉,她附中的同学回这个城市来探望老同学。并且,秧秧考研失利,英语没有及格。这是一件让人需要发泄的事情。

  秧秧和那几个人坐在学校对面的火锅大排档里豪爽地碰杯。每一个人都拿出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为了曾经在一起共同度过的年少岁月,那一去不复返的无知懵懂。

  笛子安静地坐着,插不进话,只看着他们在大声说笑,说以前的陈年旧事,说着说着,秧秧就哭了,因为酒精的缘故,秧秧的声音飘忽得像空气中的一缕轻纱,咿咿呀呀的,一抓,就散了。

  同学都醉了,有人开始大声地抱怨;有人拉着秧秧的手,说一直以来就喜欢秧秧,要秧秧今天晚上跟他走;有人趴在桌面上酣睡起来。

  笛子拉着秧秧,把那双死命拉着秧秧的手扒拉开,到街边的水泥扶栏上坐下,秧秧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

  那时的秧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一个任性撒娇的不懂掩藏自己的笨拙孩子。

  那已经又是一个初夏,天气郁热潮湿,风湿漉漉热烘烘地吹在身上,让身体也这样湿漉漉热烘烘的。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是深深的蓝,月亮带着毛边挂在天上,像一颗晕开的、摊在平底锅上的鸡蛋。笛子仰着头,望着顶上带着毛边的月亮,有节奏地摇晃着秧秧。有学生从路边经过,就好奇地张望,秧秧依然视若无睹地哭泣,用飘拂在空气中的声音述说。

  秧秧要去找他,笛子吓了一跳,这样的状态去找他,是丢脸的。

  秧秧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笛子拉着她,徒劳地说:“秧秧,回去,我们回去吧!”笛子以为自己在维护着秧秧的尊严。

  秧秧是倔强的,秧秧用酒后才会有的、十分大的力气拒绝笛子,踉跄着向前。秧秧从来没有得不到过,这次对方若即若离的表现激励了她的爱情,对方的拒绝更加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是特别的,是值得自己去争取的,而她已经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深地爱过一个人,越深的爱恋,便带着越深的绝望悲伤——因为爱的本质就是绝望的,越深的绝望,就越发地激励了自己心中的征服欲。秧秧的爱已经刻不容缓,秧秧想要证明自己魅力的欲望已经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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