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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秧秧的头发留长了,长到了腰际,烫成那种刻意凌乱的细小鬈发。秧秧幽深的大眼睛,时常大胆放肆地注视着你,并且带点微微的讥讽的味道。皮肤还是小麦色的,细腻得像绸缎。显得过于挺拔的鼻梁在脸上十分的醒目,嘴唇更加的丰厚,微微地,秧秧带着一点吉卜赛女人的味道,是那种惊艳的美。秧秧还是喜欢那些带民族特色的首饰,身上总点缀着那些东西,秧秧说,那些都是些破铜烂铁,不值钱,但有特点,好看。

  又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四个人,就是那样一起站在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而今天仿佛是一场回归,终于回来了,这个令笛子感到亲切的地方,像故乡一样召唤着她,而她终于回来了。

  收拾好东西,秧秧就坐在笛子的床上,大声地说:“笛子,以后要和宿舍的同学好好处哦,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笛子默然地看着姐姐微笑,秧秧在疼爱她,虽然这种疼爱把笛子推到了一个孤独的地带。但秧秧显然是疼爱着自己的。

  黄昏时,笛子走在那道没有起点、同样也没有尽头的铁轨上,伸展着双手,保持身体的平衡。路边的黄色雏菊依旧葱茏地开着,没有蓝天的城市,却享有黄昏鲜红的晚霞。风微微地拂过,从脸上,从耳旁,从衣角处。笛子放下头发,闭上眼睛,听着风的声音,分不清现在还是过往,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来到那架横跨长江的大桥,笛子趴在栏杆上,看红红的霞光,看波光粼粼的江水一去不复返地朝远方流去。远处的江面上有水鸟鸣叫着掠过,又突然地降落在岸边。笛子安静地看着,转身把胳膊支在栏杆上仰头看那样红的霞光。头发像水里的海藻一样在风中飘拂着,身体慢悠悠地晃动,百无聊赖的样子。一群大雁列着队,无声无息地飞过。

  “你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吗?这样很危险的。”

  笛子停止了晃动,顿了顿,突然站直身体,看见了面前的男子,一个不知哪里出来的男子,笛子心慌意乱起来。那是个英俊的男子,带着一种肃然的神情,眼神明澈,带着安静的淡淡疑惑,那里面分明闪烁着隐隐的笑意。

  笛子不能言语。男子的眼睛看到了笛子的脚,鞋子放在一旁的赤裸的脚,笛子低了头,慢慢地扭动着脚趾,想要把它们隐藏起来,可惜,白色的裙子只到了膝盖,江风吹动着裙裾,让她的脚指头无处可逃。

  “你那样很危险的。”他又说,笛子再低了头,脸热热地难受。

  男子离开了,很久,笛子扑闪着睫毛,呼出一口气来。

  回去时,才知道秧秧在到处找她,父亲要笛子过去吃饭。

  笛子坐在床上,手撑着床沿,脚伸直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她就是不想去。

  笛子一年只去父亲的家一次,每年大年初三那一天,跟着秧秧去,吃了饭就走。因为不习惯李丽代替了母亲在家里的位置,还不习惯父亲疼爱地举着二土,发出快乐的笑声——那里显然已经不再属于笛子。

  “郁闷!我也说,一顿饭有什么好吃的!不过,笛子你应该去的,他终归是你的爸爸,他对你始终是有责任的,他不能一点都不管你!”秧秧要笛子去的目的很简单,向父亲要学费,哪怕要点生活费也是好的,不能便宜了他。对父亲,秧秧不能不带着点切齿的恨,但那恨时常是沉睡的,沉睡在表面的温热里,像一股汹涌的暗流,一旦清醒,那恨就是澎湃的,虽然他是她的父亲。

  笛子有些犹豫,秧秧看出来了,拉着笛子就走。

  家已经搬过了,在一栋集资建房的教师楼里,楼下停着凡鹏的三菱越野车,秧秧已经拿到了驾照,空暇时总是缠了父亲把车交给她用。

  父亲家在五楼的一间,站在门口,笛子感觉陌生,这和以前的那个家完全不同了。

  这套房很大,有一百六十几平方米,客厅都有五十来平方米,被凡鹏装修得富丽堂皇而又不失雅致的情趣,墙壁上挂着自己的或是学校老师的画,角落里的展台上陈列着凡鹏买来的小型雕塑作品。

  一跨进房间,笛子就拘谨起来。

  李丽身后探头张望的金二土被拉了出来,李丽教他叫笛子姐姐。

  凡鹏看到笛子时,不由得又惊讶了一下,每一次见面,笛子都有许多的变化,她长大了,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她悄悄地长大了。她长高了,挺拔并且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有一头极好的头发,乌黑柔顺,黑而大的眼睛深深的,像没有底的潭,脸型柔顺,柔顺得让他心里生出切切的疼。她的鼻梁旁边有几点极小的雀斑,很调皮的感觉。这就是他疼爱的那个小女儿。

  她的眼神有些躲避,又有些急切地在寻找他,找到以后,却又很快地躲开了。但他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幽怨和委屈——她是可以要求他的,原本他就是她亲爱的父亲。但她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们生疏了。

  几个人在沙发那里坐着,保姆郑姐张罗着倒茶端水果。

  凡鹏有许多的感慨和关怀,却化作一些泛泛的话语,从口腔里平淡地流出来。

  二土很认生地在他熟悉的每一个人跟前磨蹭着,研究地看“笛子姐姐”,脸上带着一些羞怯的调皮微笑。

  “请笛子姐姐吃葡萄,二土。”李丽用一种十分自得的口吻说。

  二土就仔细地在果盘里摘了一个他认为最大的葡萄,带着一些孩童的认真,走到笛子跟前,奶声奶气地说:“笛子姐姐,吃葡萄!”

  那语气,像极了章一牧,笛子感觉到一阵惊怵,只觉得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笛子接过来,看着面前小小的孩子,说:“谢谢你。”

  二土得意地笑了,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秧秧把二土的脸一拧,带着一点坏笑,说:“就你个小人精!”秧秧喜欢二土,对李丽态度的缓和,似乎也是因为二土的来临。

  二土转头瞪了秧秧一眼,去了他妈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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