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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残秋的风刚刚滚过去角落,初冬的第一场雨就来到了,浇得天地间木落草衰,万物凋零。落日余晖中,最后一只白雁飞过城市上空。它无力地噰噰嘶叫,孤独地振翅飞翔,去往一个不知道尽头的遥远南方,滑落在渐行渐浓的暮色中。

  夜幕没有给人以等待的色彩,不留余地地黑沉下去,冰冷的寒夜到了。

  小阁楼上窗户像半张开的嘴,呵气成雾;玻璃上贴满白霜。窗户背后的房间狭小得宛如鸽子笼,又或者是个狭小的手工作坊,四壁伸手可及,墙钉上挂着几条绳索,晾着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衣物,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有。墙上贴着旧报纸,桌上、床上是散落的纸片,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空气跳荡了几下,趿拖鞋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近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抱着孩子的男人走进来,拉上窗帘,从书桌下拖出炭盆烤火取暖,朝里吹了口气,暗红的木炭堆里立刻蹦出极亮的火星;铁架子上的挂着的小水壶似乎忍受不了这个热度,嘶嘶作响。

  热气徐徐上升,近近地迫在眉睫,男人满意的叹了口气,他怀里的婴儿放在床上,拉过印花的棉被盖住那个睡得香甜婴儿,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男人俯下身,吻了吻婴儿的面颊,走回书桌前。那张桌子又破又旧,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宛若步入古稀的老人。漆片剥落大半,余下的部分晦黯发黑,连没有人知道它本该是什么颜色,也没人知道它最近是什么颜色。一张桌子杂货铺般的,堆着高高的稿子,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大堆的参考书,字典辞典,莎士比亚,唐诗宋词,都是极旧的书,高高一摞,露出残缺不全的边角。

  他从混乱的稿子里翻出几张纸片,读了起来,然后提起钢笔写了下去。火盆里的炭火偶尔炸“噗”一声,炸出一丁点火星,很快湮灭于空中。

  门锁处响起几声金属的碰撞声,那是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脆响。木门很快被人推开,年轻女人推门而入。她提着好几个袋子,裹在笨重的大衣里,跟那削瘦的身体并不相称。

  她像一朵被荷叶包围住的莲花,小小的脸微笑着,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书桌前的男人回头,放下了笔,离座而起。

  ……

  第九章 车祸

  孟缇被电话吵得从冰冷的阅读里惊醒过来。她定了定神,放下《白雁》,才拿过手机,摁了接通键,那边说话的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男声:“请问你是孟缇同学?”

  “啊,我是。”

  “你的朋友王熙如遇到了车祸,麻烦你过来中心医院一趟。”

  孟缇从床上弹起来:“什么!什么?车祸?她有没有什么事情?”

  “你暂时可以放心,我们刚到医院,她没有什么大事,神智很清晰。”

  “啊,谢谢你,”孟缇的手开始抖,“我能不能跟她说句话?”

  孟缇的心完全揪着,片刻后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了王熙如,孟缇要哭了:“你怎么回事?”

  王熙如声音虚弱:“阿缇,你先过来再说。”

  一挂上电话孟缇就开始换衣服,然后抓了挎包收拾了一下,翻出父母留下的几张银行卡,当时说的是应急的时候用,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然后拉上门就往楼梯上冲下去,因为太急基本上没看路,想着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于是横冲直撞地奔下台阶,结果没几步就撞到了人。

  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太心急撞到了晚归的郑宪文。他应该也是才回家的样子,脸色微微有点潮红,身上还带着些微的酒气和格外浓郁的海鲜香气。那香气熏得她几乎要晕掉,不过此时哪里顾着这么多,点点头急冲冲说了句“郑大哥你回来啦”就要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往楼下狂奔。

  郑宪文看她裹得严严实实,头发还散着,很像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模样。心知她肯定有急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朝自己怀里拉过来,“怎么了?”

  孟缇挣扎两下不得,就拉着她那人是郑宪文也觉得恼火,急匆匆地说:“我去医院呢,熙如遇到了车祸。”

  郑宪文一惊,反而拉着她上了几步台阶,一边开门一边扭头表情严肃的命令:“等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过去。车祸的后续很麻烦,大半夜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郑大哥你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孟缇再次挣脱他,她也实在没心情在大半夜的跟郑宪文纠缠;郑宪文瞥她一眼,甩开她的胳膊,进屋前冷冷扔下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顶嘴了?”

  一句话噎得孟缇半死,没时间跟他多说,瘪了瘪嘴就把脸转到一边,心说我为你好不想让你麻烦,你为什么不听呢。但也不敢真走,站在门口跺了两下脚,愈发心急如焚,回头一看,郑宪文已经出来了。

  他换了件外套,那种海鲜味道顿时散去了。他走过来,然后拉着她下了楼,从宿舍后门门离开。

  天气有些凉,他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走掉一样,站在路边招手出租车,又说:“我喝得有点多,不敢开车。”

  孟缇点头:“安全最好。不过郑大哥,你怎么又喝酒了?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今天见了大厦的投资方,我是主要建筑师,躲不掉,不得不去应酬了几杯,”郑宪文揉了揉额头,也是头疼得无处消解的样子。

  大半夜并不难打车,道路宽敞十分好走。出租车司机一路狂奔,二十分钟不到就到达医院。一到医院问了情况,终于在外科大楼找到了刚刚入院的王熙如,在急诊室里,医生护士围在她身边检查。

  医院的味道永远不会让人愉快,所到之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愁容满面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从来看不到笑容的医生和护土,但他们相互交换着默契的眼光。王熙如脸色惨败,因为疼痛整张脸扭曲得不像话,眼睑下都隐约发青,脸颊也有了几处细小的擦伤。她的衣服裤子刚刚被剪下来换了病号服,扔下来的衣服上沾着血。

  孟缇握着她的手,手心冰冷,她也着急,一叠声的安慰:“熙如别怕啊,我在这里。”

  王熙如虚弱的点点头,死死抓住她的手,动了动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大概是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孟缇知道她的意思,连忙安慰:“我暂时不告诉你父母。”

  同屋的还有一位大叔,看上去情况比王熙如好一点,躺在那里,抓着一位护士的袖子,破口大骂:“他妈的小兔崽子,他在哪个病房?老子现在就要去揍死他!以为开这个好车就了不起啊!喝醉了还是嗑了药,这么冲进路中间,要死自己滚去死,别拉人下水!”

  护士轻言安慰:“你安静点,等身体好了再去教训也不迟。”

  一位年长的医生摘下口罩,示意其他几人把王熙如送到急救室;到目光在郑宪文和孟缇身上一扫,最后停在郑宪文身上:“你们是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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