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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沈钦言静静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臂的力度半点不减。

  我说:“学长说有事问我,那就是肯定有事。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点了解是有的。”

  我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看上去沈钦言也确实懂了。他面色阴郁下来,不再多言,看了我足足一分钟后才点了点头,垂下又长又浓密的眼睫朝我俯身,凑近我的耳朵,轻声道“今天,谢谢你”,才垂着头离开了。

  车厢里异常宽敞,真皮沙发也很舒适,不愧是上千万的车子。除了司机,后排的沙发上只坐了林晋修一个人。因为堵车,车子一寸寸的挪动着,飘着依稀的香烟味道。我想着刚刚沈钦言离开的寂寥背影,不无恼怒地想:本来很美好的一个晚上,只林晋修的出现,没能捞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侧过头去,看着林晋修的侧脸。

  “学长,是什么事?”

  林晋修也不跟我客套,直接道:“你对沈钦言了解多少?”

  “很了解了。”我平静地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他离家出走不能回家的原因?”

  我倏然一惊,“你怎么知道他离家出走?你调查过沈钦言?”

  林晋修面无表情瞥我一眼,从沙发前方的几案上拿起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我。

  “这……”我没动弹,“是什么?”

  “翻开看看。”

  我反其道而行之,把文件夹放回几案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林晋修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调查过沈钦言,连他离家出走一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为什么?我努力回想,他们两人从来也没有什么正面的交集,最多就是曼罗的服务生和客人的关系。

  “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强调,“也不想知道。”

  林晋修好整以暇地拿起茶几上的那纯白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却不抽,烟尘在他之间飘了起来,“你对他真是信任。不过他不值得。”

  “我当他是朋友,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我不悦,“你不应该插手。”

  林晋修微微垂目,敛去了眼里那逼人的光芒,“许真,你的判断力从来不可靠。不论是火灾的时候,还是之前不管不顾跟我作对,做什么错什么。你的判断要是可靠,我也不会多此一举了。”

  我凝着眉心,忧郁地叹了口气:“学长,沈钦言不过是个小角色,你放过他吧。”

  “他是谁,我不关心,”林晋修道,“但他跟你有关系,我就不能不插手了。”

  我不做声,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做这件事情的是别人,我会以为那是一种吃醋的表现。因为我和沈钦言关系实在太好了,他心里酸的要命,暗地里气得要死,醋吃了一桶又一桶就要抓狂了。但显然,林晋修不会因我吃醋,他只是控制人的老毛病又发作了——这是他的天性,而我是他人生中的一个例外,因此特别执着。

  “我希望你知道,你每天与之相处的是什么人。”林晋修语速平和,就像他手中香烟寥寥升起的烟,“沈钦言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

  “不,我不听,”我声音抬高,迅速打断他的话端,“学长,你调查沈钦言,这是你的事情,我不觉得你做得不对。但我并不想知道沈钦言过去的经历,除非他自己告诉我。学长,如果你不希望我恨你的话,现在就可以打住了。”

  林晋修沉默了极短地一瞬,随即若有所思,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一敲,“那么,这是你的底线。”

  “对。”我毫不退缩。

  他的的确确触到了我的原则问题,否则,我没可能跟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如此讲话。

  我们之间的相处就其本质,是以触到对方的底线为基准的。比如大学入学时,我被他设计陷害为小偷,他触到了我的底线;比如几个月前的火灾一事,我触到了他的底线。就这样,仿佛乐此不疲地,一点点试探对方。不是不累的,跟太聪明的人相处,不但是死脑细胞的脑力活,也是让人精疲力竭的体力活。

  但他听进去了,终于还是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

  车子走走停停,我们谁都没有最先出声。刚刚的话题让我们都不愉快。车厢太大,无声的时候就异常尴尬,把头转向车窗外,这下子倒是发现了能看的事物。

  对街大厦外不知何时起挂上了《约法三章》的巨幅电影海报。我摇下车窗,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儿。

  真是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只看海报的华丽程度就可知道。海报热烈似火,海报上六位主演一一亮相,旁边有中学女生在海报前站住,兴奋满满地仰着头往上看。

  顾持钧居中,面目冷峻,漆黑的眉毛如长剑脱壳而出,而那深深的眸光穿破时间亘古而来,掩盖住了所有的光芒。明明只是二维的平面图,那眉眼却像有了生命,俯瞰着我。

  于是我想,我到底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又瘦了没有。

  呵,有一两个月了。

  这段时间顾持钧简直是空中飞人——我后来才知道,电影杀青的那天晚上,顾持钧的母亲心脏病发作,他立刻出了国,一直在病床前细心照顾。但他差不多每周都会因为后期的录音和不得不出席的一些宣传准备活动比如拍摄海报等琐碎事宜飞回国内,时间紧得好像打仗。

  所以我们见面机会极少,有一次他在校门外等我,我去车子里跟他见面,时间太紧,也就能说几句话。

  他说,等电影上映后,就有很多时间了。

  我经常能收到他的礼物。差不多每隔两个星期,就能接到他从瑞士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很漂亮,阿尔卑斯山的雪山顶闪闪发光;山下的小镇在阳光下色彩斑斓。他写字不多,大都是不超过五个字的祝福之语。落款当然不可能是“顾持钧”三个字,只有一个漂亮花体英文字母——“G”。

  韦珊就笑着问我:是谁寄来的?

  我一本正经:前段时间在网上认识的网友。

  哪里敢告诉她,给我寄明信片的,是她床上海报上那个男人,到时候等不到顾持钧回来我就先被她给掐死了。

  “想看这部电影?”

  林晋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是打算去看看的。”我点头称是,一边回头一边重新摇上车窗。

  林晋修道:“两个星期后是首映式,我带你去。”

  我疑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对我示好,用此来缓解谈起沈钦言的话题时,车厢内泛滥的尴尬僵硬的气氛。换了别的电影我也就答应了,但我母亲的电影的首映式,那绝对不行。我亲眼见过林晋修和顾持钧交谈,那么林晋修也肯定认识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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