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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那可是我妈啊,每次看到她就想起还欠她的三十万,精神压力大得不得了。当时跟谁借钱都好怎么会跟她借钱……”话没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是人糊涂了,电话那头的人是我妈的心腹中的心腹,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实话?大惊之下赶快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跟我妈比较陌生,不亲近。不好意思跟她提出要求。”

  纪小蕊果然不做声了,有一种逼人的力量。

  “我没想到,”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穿凿铁板的力量,“你对梁导居然是这种看法?看到她居然只想着还钱?枉她挖空心思地想对你好,想补偿你!”

  我迷糊了。我妈想补偿我?

  纪小蕊用气愤到极点而变得匪夷所思的语气,“……对你妈妈是这样,对顾持钧也是这样,从来都是虚以委蛇?”

  我彻底清醒了,第一次被人评价为虚伪,我心里很不好想。

  “算了,不说了,”电话那头的她猛然来了个深呼吸,“总之,今年上半年肯定不行,《约法三章》二月杀青,然后是后期,剪辑、特效、宣传,这段时间她肯定都在忙,等片子上映后就有时间了,到时候你叫上你朋友来见她。”

  她不再多言,“啪”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缩回了温暖的被子里。

  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当真是,长夜漫漫难以入梦。

  以前跟爸爸在野外搭帐篷、帐篷外有野兽环绕都睡得尚好,现在身处温暖的、暖气充足的宿舍,反而难眠,可见人越大是越没出息了。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或许是上半夜,或许是下半夜。

  但何时醒来倒是印象极其深刻。

  起初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敲鼓,我的神经是鼓槌,而太阳穴变成了鼓面,醒来后才发现,那是走廊里传来的怪异呼声。我疲倦得要命,心烦气躁地睁开一只眼睛,窗外还是黑的,这么早,谁在哪里怪叫?

  同宿舍的韦姗和男朋友一起去旅游了,宿舍就我一个人,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我打算忍着噪音,翻了个身继续睡,空气中那隐约的烟火味道让我整个人从四肢到大脑瞬间清醒。

  不对,是火警!

  人在危急关头时的反应分为两种:一种是没反应过来而显得茫然呆滞,一种是我这样动如脱兔。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阵风似地直接往门口冲去,扯开门的一瞬间。只见浓烟滚滚,肆无忌惮地席卷整个走廊,顿时逼出了我的眼泪。

  还好理智尚存,门口旁边就是洗手间,我抓了块湿毛巾,往脸上一遮就冲出了大门。走廊里空荡荡,隔着烟尘看过去,几乎没人。电梯是不能坐了,而且还离得远,我的宿舍在公寓楼的左侧,恰好正对楼梯口,我迅速往下冲。

  去找灭火器也不可能,在走廊的另一头。

  二楼的烟雾比三楼重得多,隔着湿毛巾都能闻到那种烧焦的糊味,几乎看不清路,只觉得天地间灰茫茫一片——灰的,是此时的天色,白的,是燃烧的痕迹。

  一路下楼空气温度节节攀升,所到之处烟尘滚滚,我的头发卷起,皮肤炙痛,眼睛几乎不能视物。

  难道靠近了火源?

  到了二楼,酸涩的眼睛一扫,居然看到鲜红的火舌正舔着最近的一扇宿舍门,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热气灼人。

  犹如炼狱。

  就这么一分神,脚下踢到了软软的东西,顿时失去平衡,头朝后一仰,就跌倒在地。虽然不是平生第一次摔得这么惨,但绝对是第一次领会到什么是屁股裂成两瓣,疼和烟雾逼得我眼睛立刻酸麻。这才醒悟过来,毛巾掉了。

  立刻抓起掉在地上的湿毛巾手足并用的爬起来,却看到那个让我摔跤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一个脸朝地倒下的女生。她的头冲着台阶,手抓着第一级台阶,而脚和大门不过一米的距离。

  大概是从失火的屋子跑出来的,然后摔倒在地,就昏过去了。

  我大惊,也顾不得疼,手足并用的爬到她身边。她身上传来了烧灼的味道,借着火光仔细一看,后背上大块焦炭的痕迹。

  我知道火灾的时候应该自己逃命,可实在没办法看到一个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活活闷死。我咬咬牙,扶着她的头,抓住湿毛巾取下往她脸上一盖。

  扶起一个完全失去知觉的人实在是个挑战。

  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我拨过她的手横在我的肩头,伸手过去抱住她的腰,半扶半抱的弄她下楼,她不能走,我每拖着她下行一步,光着的脚咯在台阶上,“啪”、“啪”的声音。单调的,可怕的,就好像那火舌的脚步,又或者是催命的音符。

  氧气从我体内抽离,迷烟笼罩住身体,起初还能憋着不呼吸,但意识渐渐模糊。

  还好是在二楼。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冲到楼下,眼见得宿舍门口在望,空气渐渐好起来,深深呼吸一口气,身体里又再次燃起动力,一咬牙,拖着她连奔好几步。

  好在有人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人,我这才松了口气。

  宿管老师都要哭了,抱着我,“许真,你怎么才下来……整栋楼就你们俩了……”

  在烟尘里呆得太久,双眼迷茫,看什么都在晃。我瘫倒在地,冷、软,呼吸不畅,已经疲乏得没有任何力气了。

  有人扶着我到树下休息,还有人给那个女生做人工呼吸。四周环了十来个女生,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大都跟我一样身着睡衣,披头散发。很暗,天色很暗。附近的三栋学生宿舍大都黯淡着,偶尔开了一两盏灯,只有苍白的路灯眨着眼。

  我昏昏沉沉地想,幸好这是在假期,楼里学生不多。满打满算,每栋楼也就几十人。还好,损失不大。

  救护车和火警一起到达。

  火警把我救出的女生送上担架,又给我裹了条毯子,一起打包送上了救护车。

  我紧了紧毯子,吸着氧气,疲乏的靠着救护车窗,看到自己的脸被烟熏黑,且双眼通红。

  现在再次确定了起火点,就在二楼,我的房间正下方。

  楼下的房间冒出滚滚黑烟,烟柱不断向上升起,随风扩散,极为刺鼻;火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舔了舔窗帘;丝绒的窗帘是火舌的最爱,只一秒就全卷了起来。

  随后,我眼睁睁看着窗户脱落,窗帘被热气卷起,深色的窗帘就像恶魔的披风那样飘散在清晨的灰暗晨光里。

  医生说我一氧化碳中毒,昏昏沉沉一直到了医院,然后被送到了病房,进行了一系列身体检查。慢慢地倒是清醒了。最后又被摁在病床上,打了点滴。

  鉴于我昨晚实在没睡好,于是就躺在病床上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不知时间,偏了偏头,我看到了阳光透过薄薄纱窗落在床头。有人沉默站在窗前,身形修长,似远眺窗外的景致,他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仿佛黑白电影中凝固的画面。

  那是谁?

  手上的吊针不知什么时候被拔掉了,又睡饱了,我自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揉了揉眼睛坐起,视线总算清楚了。

  “林……学长?”

  林晋修深黑色风衣下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走路时风衣下摆轻轻晃着。他缓慢的转身过来,走到病床前,面无表情盯着我,就是不做声。他不说话的时候远比说话时可怕一千倍。我揉了揉脖子和手,直觉想去摸床头的闹钟,随即才想起来现在是在医院,挤出一个笑问他,“现在几点了?”

  他不做声,坐在床头伸出手臂,微微拨开雪白的衬衣袖口,让我看他的腕表。

  精致的时针指着“十”,分针指着“六”,原来我睡了两三个小时。

  “你怎么在这里?来看我的吗?谢谢你啊,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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