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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说:“放心吧,我是熟练工。”

  沈钦言递过纸巾给我擦手。

  “不用小看我,我在学校也做过一两年的宣传,组织过商学院的的几项大型的活动,不是全无经验的。”

  李安宁坐在我对面,不以为然,“这事不是你说得那么容易的。”

  她之前对我虽不乐意,但碍于沈钦言的面子,没直接给我难看。这么直接的表露意见,还是第一次。

  我心平气和,“安宁姐,你的怀疑可以先放一放。”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叹气。我不是个闲人,平时的事情已经够多够繁杂了,但还是揽下来了这种麻烦的活。韦珊曾经给我取了个非常长的外号——“有事请找许真”,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那种一刻都闲不下来,心肠热得过头的人。

  那顿烧烤吃到最后,大家都有点醉,剧组的各位都是有梦想的人,为了梦想而努力,总之那么激情万丈。我心情很好,吃得太多。后果就是肚子不舒服,冲着奔向卫生间。

  那群人——主要是男人为首,还在划拳吆喝,我听到大郭笑哈哈地问沈钦言:“输了吧。我知道你小子酒量不行,我也不要你喝酒。老实交代,你和许真是什么关系?”

  此问一出,其他几个男人也在附和。

  这句话把我完完全全钉在了原地。

  “朋友。”沈钦言捏着一罐啤酒,说了这句。

  从我所在的角度,恰好看到他的背影。听他的语气,似乎更喜欢喝酒而不是说话。

  “我们什么关系,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他重重拍了拍沈钦言的胳膊,“那姑娘长得那么美,啧啧,大眼睛白瓷皮肤,还是名校生,看上去是个大小姐,但举止洒脱得很,说一不二,能干又聪明……”

  我摸了摸下巴,沾沾自喜地想难道我看上去很像大小姐么?大郭你太抬举我了。

  “……她不是大小姐,我去过她家,”沈钦言澄清了真相,“她父亲是名学者。”

  “噢,难怪气质也不错啊。兄弟有眼光。”另一个叫王宁的随声附和。

  而显得不愉快的则是女人们。小简和李安宁阴沉着脸交谈了几句后忽然站起来,高声说:“安宁姐,你忍得了我可不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钦言,“她不但辅导你学习,连我们都一块帮了,这是朋友关系吗?沈钦言,你别粘糊了,老实说,把安宁姐当成了什么?”

  我有点吃惊,以前倒是不知道小简对我意见这么大。她还真是个急性子。

  这一问,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众人交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目光,没有人觉得惊讶。显然,沈钦言和李安宁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又是舞台剧的男女主角,是他们这个小圈子内共有的秘密。而我,是一个尖锐的外来者。幸好我此时不在餐桌旁,不然一定会尴尬到死。

  我看到沈钦言的背影笔直,纹丝不动,声音不高但是异常清晰,“安宁姐,谢谢你两个月前租房子给我,我很感激。”

  李安宁扫了一眼小简,声音里缺乏热情但很清晰,“我们除了在戏中演夫妻,再没什么关系。我还不至于假戏真做。再说,他好几天前已经从我那里搬出来了,”说罢昂着头站起来,“我先走了。”

  她走了之后,小简也跟着走了。烧烤桌上方的热气眨眼之间不翼而飞,仿佛被冷空气冻住了一般。

  几秒之后,大郭拍了拍桌子:继续吃。

  这群人的复原能力堪称一流,纷纷笑起来,拎啤酒的拎啤酒,叫上菜的上菜。他们并不介意李安宁的忽然离开。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那种同甘共苦的情谊值得珍视。

  我深呼吸了好长一口气,走回餐桌旁,在沈钦言身边落座。低下头去,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到我的碗里堆了一大堆烤好的肉片、土豆、青椒……都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为我烤的,并且还在继续为我夹菜,就怕我吃不饱。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沈钦言。他对我露出微笑的、明亮的、年轻的脸,开心得好像世界上在没有任何烦心的事情。我吃了口烤肉,想,他没有告诉我,他搬家了。

  那天回了学校,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美术、建筑和室内装饰史的书仔细研读。小说的背景是二十世纪初的北欧,风格十分明显,我很快确定好了风格,设计了几张宣传海报,也确定好了剧中客厅的背景。

  第二天拿草稿给大郭看,大郭一激动,差点没把我打趴在地上。我们讨论了半个小时,确定好方案,隔天就开工了。

  大郭找来了颜料和可以作为素材的大幅广告画,又指挥大伙把几张零号绘图纸黏在一起,贴成一块可以完全覆盖舞墙壁、占地十来平方米的大幕布。铺在打扫后的舞台地面上,我跪在纸上,开始打格子铺线,在大郭的叙述下,勾勒出故事里“阮家”的客厅,如墙上的壁画、挂毯……

  我埋首于纸上,能画的画,能贴的贴,竭力做到风格统一;忽然一抬头,小剧场的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一瞬间有昨日重现的感觉。那是高中的周年庆,我们需要做一副巨幅的欢迎图,当年被林晋修欺负的时候,没人愿意帮我的忙,我不得不一个人进行这个庞大的设计。虽然痛苦,但我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画出来了,虽然偶有瑕疵,但并不要紧。最后看着成品,欣慰得好像看到了钻石一样。

  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抬起头,沈钦言小狗一样蹲在我面前,递过来一盒烫得要死人的烧卖。我忍不住笑了,揉了揉麻木的膝盖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你昨天说的。”

  他带着些微笑意说出这句,眼神明亮得过了头——此时的他倒更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我真想摸摸他的头。但我很快抑制了这种怪姐姐的可怕心思。他最近心情一直不错,我都想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他在舞台上铺了好几张报纸,我们对坐在报纸上,中间是他买的外卖,地板虽然冰凉,颇有幕天席地地感觉。我们俩一口一个抢着烧卖吃。

  他是男生,可是抢东西吃却不如我,我指着他笑得东倒西歪,“太秀气了。”

  他微笑着看我,没有开口,只把外卖盒朝我面前推了推。

  吃了饭,我继续画画;沈钦言则在旁边陪着我,看书。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我说:“我最近也要期末考试了,可能顾不到你太多了。等放假的时候,再系统地复习。”

  “好。”

  “你不去曼罗么?”

  “请了假。”

  “我听说,你新租了房子?”

  他安静了一会才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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