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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他似乎从桌上扯了块干净的湿巾,轻轻擦过我的眼睑,慢慢擦拭去我那过浓的眼线。他的另一只手也动了起来,手心贴着我的后颈,一前一后固定住了我的头。我历来淡定的气场不翼而飞,很想高傲的一扬脑袋道“我才不要被你折腾来折腾去”,但随即想到——天啊,这个人是顾持钧啊!顾持钧啊!

  身体根本不听我使唤,愣是乖乖地一动不动,任凭顾持钧在我脸上涂涂改改。眼睑很清凉。额头,脖子却烫起来,燃着热气。

  片刻后他终于满意了,指腹从我的眉梢离开,挪到了鬓角。

  可算好了,我松了口气,再不好我的心脏就要爆炸了。睁开眼睛,发现我们的脸距离不到一指。

  交睫之距,呼吸可闻。

  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眉峰绷着,薄唇抿着,唇角上翘。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他的唇打算贴到我的唇上。

  吻我?我被这个天外飞仙的想法劈了一下。

  我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绝对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时间不对场景不对人也不对。怎么想都不对劲。顾持钧是爱情片拍太多了,以至于生活中都在不自觉的扮演深情款款可以骗得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主角。他确实不应该这么对我,太没有朋友义气了,我想,他知道我是他粉丝经不起诱惑的,我只是一个无辜的看客而已。

  顾持钧凝视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的头被他用不重不轻的力度扶着,还是动不了。我想说话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发声,只能看着他的眼神,像磁铁似的,根本挪不开。

  门被推开了,纪小蕊和章时宇回来了。

  顾持钧脸色一沉,锐利的视线朝门口一扫,纪小蕊后退了一步,用近乎赔笑的语气道:“……不然,我们晚点再回来?”

  章时宇扶着额头,跟顾持钧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我可看不懂,我只是红着一张脸,无辜地看着顾持钧身后的壁灯。那灯确实很亮,亮得过头了。心跳完全没减速的趋势,手心下意识攥紧,已经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凉的。

  顾持钧贴在我后颈的另一只手慢腾腾挪开,对他们点了个头。

  我摆出标准的服务生笑,“那,那我出去了,你们慢慢吃。”

  “等一等,”顾持钧低头问我:“你周末有没有空?”

  “没有,”我还是紧张,语速飞快,“我跟朋友约好了,去看他的一出舞台剧。”

  说完想起这是顾持钧的老本行,他没准会有兴趣追问下去;果然他“嗯”了一声,问我。

  “什么戏?”

  顾持钧看着我的眼神让我一瞬间疑心他是要跟着我去看舞台剧,不觉悚然一惊。

  “呃,我朋友自己的一个小剧团的一出戏,”我语速飞快,“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真没什么好看的。”

  顾持钧点了个头,在他说出任何话之前,我光速开溜。

  隐约的声音从包厢里传来。

  “……你吓到她了……”

  晚上收工后,我和沈钦言一道离开,闲聊起晚上的事情,他问我:“你见到顾持钧了?”

  “见到了,”我说,“还挺和蔼的。”

  沈钦言看我一眼,没有回答。

  ——实际上是和蔼得过分了。他特地追来找我,跟我解释一件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顾持钧实际上做人周详,态度亲切好,又没有架子。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板着脸的时候虽然让人觉得山雨欲来,但更有一种凛然的严肃。

  我想起了第一次找持钧签名的可怜惨状。

  那时候,他挂上电话后,心情看起来实在不好,大步流星朝电梯走;我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凑前了一步——机会太难得了,下次见到他不知道何年何月,他代言的商品大都是奢侈品,名表名车服装钻石等等,能出现一次很不容易。

  结果还没走到他面前,就被助理和保镖拦住了。我记得那时候他的经纪人也是章时宇,他皱着眉头问我怎么知道这个隐秘后门的通道;我当时太紧张,准备好的台词一句没用上,支支吾吾、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知己知彼,调查这个又不难的。

  顾持钧走在最前,被这骚动也惊到了,停住脚,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走回来,用中低音的男声问身边的人,什么事情?

  他神色严峻,脸色不太好,我当时完全沉浸在见到活人偶像的激动中,根本没注意到他脸色不好。

  我乱七八糟、语速飞快地解释我是他粉丝崇拜他很久了之类因为怀着对他的无限憧憬才蹲守在出口之类的仰慕之词,还说我刚刚参加了活动得到了他送出的礼物很感谢云云……因为太激动了,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了若干次,就是忘记请他签名;他还算有耐心,听我说了一车轱辘话后,终于没忍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打断我的话,淡淡说了句“下次吧”,转身走人。

  没想到这句“下次”,就是几年后。

  直到我在酒店里,再次遇到他。

  周六我一大早就出门,去找沈钦言。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我妈妈的年度大戏,我更期待在一个小剧团看话剧。

  小剧场就在公园附近不远处,被废弃许久,阳光无法照耀,偏阴冷,墙角潮湿。然而这毕竟是一座剧院,古旧的座椅很少,只有八排,每排十二个人。

  沈钦言跟我说:“我们的剧场环境不太好,但几乎不要租金。”

  “能找到这种剧场已经很难得了,”我说,“能因地制宜,没有关系。”

  但这里一点都不寂寞,我老远就听到高低不一、略带兴奋的说话声;现在就更看清了那些声音的来源,台子上站立着十几位年轻人,他们各就各位,布置音响、挂面灯、顶灯、耳灯,搬桌子、抬沙发……这是在搭建一个室内场景。

  看到我和沈钦言进来,所有人齐齐停下了动作,迅速把视线转向我们,“钦言,这就是你说要带来看我们话剧的人?”

  “是我朋友,许真,”沈钦言边说,大跨步走向舞台,手摁住舞台边沿,矫健的一挺身,翻身上了一米高的小舞台,然后对我弯腰伸出胳膊,“上来。”

  在沈钦言有力的支持下,我被拉上了舞台。

  “你们好。”我立刻招呼。

  他的朋友们都笑眯眯看着我,沈钦言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我。我终于看清楚了他们。这群人无一例外,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的路上沈钦言介绍说,他们每个人都怀着对戏剧的热爱,又通过网络而结识,组成了星光剧团。他们每个人平时都有着各自的工作,但都会抽出时间来写剧本,找场地、排练戏剧。

  因为人数太少,每个人都身兼数职。而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脱稿、有少量道具配合的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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