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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的话的意思很微妙,每次我一听,脾气全没了。他可以轻易给我这份工作,也可以轻易收回,我只能加倍小心。

  大抵是我的唯唯诺诺低声下气让他开心,林晋修每次给的小费很多,简直可以说非常多,几乎赶得上他吃的那顿饭的价格了。

  第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这让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疑心他正在变相的接济我。

  但他给小费的姿态丝毫不见同情,只随手把几张大钞放在菜单里递给我就携女伴从容离开,丝毫没有特殊之处,显然他把这事儿看得十分稀松平常。

  悄悄问沈钦言怎么办,他倒是言简意赅:“收着。”

  他说得轻松,我只觉得,林晋修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收的。我垂头,心情十分沉重。

  他说:“有附加条件?”

  我唬了一跳,“啊,这倒是没有……”

  “你们认识多年?”

  “哎,是,所以尴尬得要命。”我唉声叹气。

  “你跟他暗示过你缺钱?”

  “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事?”我顿了顿,“说实话,这份工作我本都不想答应的,不得不欠他一个人情了。”

  沈钦言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那不过是再欠一个罢了。”

  能把一件让我纠结两周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松,沈钦言当真是快刀斩乱麻。

  “人人都有难关要过。欠下什么,以后总有还清的时候,”沈钦言说,“现在,装傻。”

  真是简单易行的操作方法。我钦佩地看着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明明年纪比我小,在很多事上比我通透得多。

  我工作的第三个周末,遇到了一对让人印象深刻的中年夫妻。那位妻子一脸阴沉,脾气大得很。我察言观色,估计这两人必定是吵架方歇,心情都不好,于是格外的陪着小心。我知道在一百个人里总会有一个恶意顾客,但没想到遇到那么难打发的人。

  通常我们是两个人照顾一桌,那天餐厅客人特别特别多,还有不少要外卖打包带走的,我们的人手不足这个缺点就显得十分明显,我完全沦为了他们的出气筒。

  那妻子起初嫌开盘菜里的蔬菜、火腿片不新鲜;一会嫌通心粉太硬;过一会又批评说“海鲜的酱料不好”,我只能一次次赔小心,立刻端走请厨师重做一份;这还不够,只要我速度慢一点就用极为尖刻的语言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还骂我是狐狸精,勾引她丈夫,威胁投诉到经理那里去。

  勾引?我完全傻了眼。

  我只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希望她丈夫稍微可以压制她的火气而已。

  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奇耻大辱的时候。我长这么大,何尝被人骂成这样。爸爸当我是掌上明珠,在学校里虽然时有不顺,但从来没有卑贱到这个地步;我又羞又怒,火上心头,眼睛都气红了,手开始抖,托盘里的盘子杯子“哗啦”掉在桌上,残渣冷汁弄脏了桌布,往那个女人身上也溅了不少。

  那个女人眉毛一竖,下一秒她抓住我的衣领站起来冲我咆哮,我看见她扬起了肥厚的手掌,恶狠狠地朝我打煽过来。

  我绝没想到这个女人除了言语侮辱之外,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用肢体攻击,一时间都忘记反应;等到灵光一现想躲都来不及了。

  沈钦言一只手把我拨到他的身后帮我挡去了全部的火力,完全挡在我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女人高高扬起挥舞的手臂,沉声道来。

  “这里不是您上演全武行的地方。您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提出来,不需要动手。”

  他的声音又沉稳又可靠,不容挑剔的礼貌中带着不容侮辱的强硬。沈钦言在工作氛围中绝对专业得让人仰慕。如果不是因为被攻击的对象是我,我想我一定会更好地欣赏他的行为。

  那女人大叫:“她弄脏了我的衣服!”

  我想要分辨,但沈钦言一拉我的手心让我稍安勿躁,对那个女人不假辞色,“我们会送去干洗,请您自重。”

  说着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被我搞得狼籍的餐桌,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无比地感激他,蹲下身去捡起那些摔碎的餐具残片。

  刚一站起来,就被匆匆赶来的韩美按住了脖子,让我跟那个女人道歉;我自觉一点都没做错,梗着脖子不肯,韩美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她让沈钦言处理后续情况,面色铁青拉着我就到了员工休息室。

  “你这是什么态度!客人挑剔你忍一下,怎么能把东西泼在人家的衣服上!”

  我试读解释,“我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手滑盘子才打碎了。如果有制度,我愿意受罚。”

  然而韩美怎么都听不进去,反而更尖利的数落我;我起初咬着唇忍着羞辱不做声,直到她忽然说:“你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别以为你有后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我茫然:“什么?”

  韩美冷笑,“你怎么来曼罗的?”

  原来她说的是林晋修。这件事我的确没有分辨的余地,只有苦笑听着她的处分——除了挨骂之外,还要被扣掉薪水补偿餐厅的损失,谁让我摔碎的是一套珍贵的瓷器呢。

  我心灰意冷,自认为兢兢业业,想不到还是落到了这种不堪的境地,虽说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但被侮辱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撂担子走人了。

  “够了。”这句中气十足的话完全反应了我的心声,却不是从我的喉咙里喊出来的。我诧异的回头,看到经理推门而入进来。

  “今天的事情下班后再处理,”经理言简意赅,大手一挥,“许真,你先回家。”

  我被这么一句话打发出了房间;出了房间看到沈钦言靠着走廊,微微勾着头。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心里一动。

  “是你去叫经理来的吗?”

  沈钦言打量我,仿佛是要确认我是否头手完整,安然无恙。

  “今天的这些事情,真是谢谢你了,”我感动得几乎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委屈受得太多,看到一个支持我的人,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歃血为盟毕生为友。

  沈钦言终于说话,“有时候会遇到不讲道理的客人。”

  我大有知己之感,“你也遇到过?”

  他不语,那就是默认。我也觉得自己真傻,沈钦言在社会上好几年了,见过的肯定比我多,经验也丰富得多。

  他顿一顿:“以后再遇到这种客人,就直接叫经理。”

  “我记住了,”我低低呼出一口气,有些虚脱地背靠着墙。

  沈钦言不做声,伸手轻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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