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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有人听到“借钱”两个字都会露出这种“果然不是好事”的表情,我早就习惯了。不过既然对象是她,也许还有说服的可能。

  “我不借很多钱,只要能支付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就可以了,”我怕她想多,连忙解释,“我已经大四,只差一年就毕业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打算跟学校申请减免学费……再说我还有同学比我更需要学校的奖学金。”

  她不答,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进一步解释说,“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挣,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兼职。我打算上研究生,我的导师钱教授说帮忙,我肯定能申请到奖学金。妈妈,这笔钱我会在两年内还给你的,我可以马上写借据。”我吸了口气,期盼地看着她,“您看怎么样?”

  她盯着我,声音近乎严厉了,“正尧难道没留下钱给你?你居然连学费都拿不出来?”

  我不做声地摇了摇头。别说学费,我现在连两千块都没有。

  其实我也不想跟她借钱的,也不乐意诉苦,但确实走到了困境。

  去年这个时候,爸爸检查出得了肝癌,已经发展到了中晚期。我爸虽然在古生物学上建树颇多,但这并不能为他带来丰厚的收入——我爸爸和大多数自然科学学者一样,完全不善理财,有钱就花掉或者用于购买新的研究辅助工具。

  坐吃山空。

  保险负担了绝大部分医疗费,但爸爸沉疴病床近一年,总有一些花费是保险范围之外的。

  家里的积蓄很少,我动用了爸爸留给我的教育基金,爸爸的生前的朋友也慷慨帮助,一直撑下去,顽强地等着合适的器官捐赠者;好容易等到了合适的器官,他却终于没能熬过移植手术。

  我爸的主治医生傅寅医生安慰我说:他年事已高,熬不过是正常的。

  意外变故就是这样,当它们汹汹袭来的时候,肉体凡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爸爸生病后我跟学校请了假回家照顾他,连续大半年没上学,只在最后考试的时候去了一下,成绩很不怎么样,又缺课太多,奖学金也在意料之内的失去了。

  爸爸的葬礼之后,我最后整理清算了一下家中的财产,毫不意外地发现,我现在连学费和生活费的支付都成了问题。

  这并不是说没人能帮我,只是爸爸的朋友已经帮了我太多,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次求助了;找同学或老师,我完全相信他们会乐意相助——毕竟一直以来我人缘都相当不错。只是,我的窘迫境地必然引来一大堆同情的目光。爸爸生病的时候我已经看够了他们的同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实在不想采用这下下之策。

  而秋季开学迫在眉睫。

  这时,素未蒙面的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刚刚从报纸上看到父亲的讣告,向我表示了深切的慰问;我想,再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我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慰问一下我也在情理之中;慰问后又过了两天,也就是前几天,她再次跟我联系,说自己回到了静海市,跟我约定了见面日期。

  于是我仔细地想了想,分析了又分析,在所有能帮我的人中,母亲经济实力最雄厚,我的学费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她也最有可能帮我,因为我在电话里叫她“妈妈”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答应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露出这种被人戳到痛处的反应。

  说不失望是假的,我竭力做着心理建设。说来也是,忽然冒出的女儿来借钱,谁都不乐意的,现在骗子这么多,没准她会认为我身份可疑呢。她的犹豫,完全在情理之中。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您。那我告辞了。”

  话已至此再没别的好说,只当这趟白来了。我转了个身,拉开卧室门打算离开。

  “站住。”下一秒,她冷冷叫住我,听上去绝不愉快。

  我就真的站住了,大惑不解地回头。她却不看我,叫客厅里的纪小蕊。

  “小蕊,进来,”母亲吩咐她,“拿支票本和笔。”

  看来她改变主意了,我大喜过望,一叠声的道谢:“妈妈,钱我会还给您的。”

  她坐到书桌前,我也占据了小半个桌角,从书包里往外掏纸笔写欠条。我学经济学,写欠条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轻车熟路,我俩同时完工。我写下的数额是不多,可看到她给过来的支票才发现,她在支票上写下的金额是三十万。

  这么大一笔钱,简直可以砸晕我了。

  我傻了眼,“啊啊?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多钱啊。我只借学费和住宿费。”

  “钱哪里会有不需要?”她冷淡地扫了我一眼,“除了学费,你的衣服、裤子、鞋都该换了,品味太差。头发也应该打理一下,现在这样,实在难看。”

  我一怔。我虽然穿着打扮都不是什么名牌,但也算清爽整洁,想不到在她眼里竟然这么不入流。鉴于她如此豪爽地给了我这笔钱,我暂时不打算跟她争论我衣服的品味问题,只是颇诚恳地建议:“就算是这样,这也太多了,再说——”

  纪小蕊推了我一下,打断了我本来要发表的激情洋溢的演说:“小真你收着吧,梁导给你了,你就拿着。她是你妈妈,又不是什么外人。”语气里大有劝诫之意。

  不用她说我也感觉到我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往好了说是果断坚定,往坏了说就是武断。偌大一个影视圈里最有名的女导演,没点慑人的本领怎么能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她绝对不喜欢有人违逆她的意思,不论那个人是我还是别人。

  我垂下视线想了想,俯下身重新写了张欠条双手递过去。我跟她相认只因为她是我妈妈,并不是为了要她的钱。她这样强行让我背负巨额债务的行为真是让我又无奈又悲催,按照现在的银行利息算,一年下来,我竟然要还她几千上万。真是太可怕了。

  这笔钱真是烫手的山芋,拿,或者不拿,都是个问题。

  递到她手里的借据,她看都不看就扔进了碎纸机。

  我的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又觉得不雅,迅速闭上:“您别这样,我很为难。”

  她以那种发号施令的眼神看着我,“不要这笔钱,你就别再叫我妈了。”

  她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到这么严峻的地步,让我愕然。我在心里默默咀嚼“妈妈”这两个字,安静地把支票收好。

  逼上梁山的借钱并不好受,总之,过段时间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还掉这笔巨款。

  我正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着我的小算盘,母亲把签字笔放下,纪小蕊在旁边收好了支票本,“现在开始,每周来见我一次。”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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