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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你们在酒吧见面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说起原因?”

  之璐疲惫地摇摇头,“我说过了,根本没来得及跟他说任何话,我以前也不认识他。”

  薛宏伟若有所思,仿佛是考虑一下后问出的:“安业集团涉嫌走私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叶仲锷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

  “涉嫌走私?这么说,居然是真的?!”之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薛警官,叶仲锷不会走私,他不是那种人。我跟他夫妻一场,我不能说完全了解他,我们之间也向来不谈工作的事情,但我知道,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绝不含糊。”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薛宏伟这位老练的刑警神情高深莫测,但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之璐接着说:“你们只看到他在外的光鲜外表,却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我想,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事业上直冲云天,他也并不例外。他热爱他的事业,他渴望成功,薛警官,你也是男人,并且在自己的行业内相当成功,肯定应该体会到,对于男人来说,成功的魅力绝不是金钱美色可以比拟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可能会犯小错误,但大立场绝对不会、也不容有失。他不会走私,他不会越这个雷池,毁掉自己的事业。如果安业集团走私,甚至跟那两起谋杀案有关,我能断定,那也是内部一部分人的所为,跟他毫无关系。”

  薛宏伟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让人带她回到拘留室。

  结束这番谈话后半小时,李凡带着律师前来拜访,出现在她面前。之璐感觉措手不及,昨天晚上她被警察被带走的时候,李凡也在一旁看到了,当时他一脸错愕,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伸出了援手。

  可问题是,事到如今,之璐对他的好意,已经有了顾虑,完全不敢接受。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有关,可是偏偏没有证据,真相扑朔迷离,太过模糊不清,想要弄明白在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之璐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客气地笑了笑,看了李凡,再看看那名精干的中年女律师,欠身道谢。

  李凡挥手表示小事一桩。鲁建中恰好出现在门口,他本是来找之璐的,看到李凡,改变了主意,脸上浮起礼貌的笑意,说:“李总,既然已经来了,我也不用再联系你,麻烦你跟我下楼一趟,配合我们取证。”

  怎么都没想到宋晓雯了解情况之后会劝她认罪。她语重心长地说,首先,认罪时态度良好,承诺负担经济上的一切损失;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她刚离婚,各类事情纷繁复杂,导致了心理上的问题,情绪相当不稳,所以一时手误伤了人,她的心理咨询师可以给她开出证明,这三个条件下,案子必定能顺利解决,大事化小。

  之璐越听脸色越阴郁,胸口憋闷,数次想拍案而起,好容易忍住怒气,一口气回绝:“我为什么要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绝不可能。”

  宋晓雯晓之以理:“你有没有看清楚目前的状况?证据都指向你,法律的原则是重证据而不轻信口供,哪怕你不承认,也有可能被定罪,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之璐看她,“司法上,零口供而被定罪的并不多,可以说,极少。”

  “那是因为,没几个人能坚持到最后。”宋晓雯一针见血,“没有口供一样定罪,还不如主动承认,量刑还会轻一些。”

  真正话不投机,之璐不想再跟她理论下去,微微一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倘若真到了那一步,那我就坐牢好了。”

  听得宋晓雯一愣,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打量她,“你宁愿坐牢,也不愿意承认罪名?”

  之璐表情淡漠,只说了一句:“我没罪。”

  宋晓雯离开后,之璐抬头,从狭小的窗户里看着天空。人心就跟着天空一样,看似空澄一片,实则暗含无数玄机,一层一层的,总是揭不开。她想,人活一世,总归要信一些东西,才不至于垮下去,比如说感情、理想、精神,信仰……这些东西,看似空洞,平时毫无用处,可是在我们经受挫折和磨难的时候,在我们感受失意和悲伤的时候,在我们体验到残酷和无情的时候,它终究会在我们心底开出最绚烂的花朵,指导我们走出迷津。

  第十章 述说

  一个人若是被拘留,往往只是事情的发端而已。随即而来的,是无数的、甚至难以想象的麻烦。消失殆尽的自由,随时可能面对的审讯,极大的精神压力,最现实的,还有拘留所里恶劣的条件。十来个平方的房间,两三个人住,厕所相当远,住处完全谈不上干净整洁。跟钟之璐以往的生活条件相比,可谓天上地下。还没有到监狱,已经是这样的条件,监狱看守所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生活环境绝对会影响一个人对物质的需求,古人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是这个道理。

  之璐一辈子何尝受过这种对待,自小家境良好,结婚之后更不用说,从来就没为衣食住行担忧过。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不适和难以忍受,然而,让她本人惊奇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差距,不习惯固然是不习惯,但心理上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因此说到底,还是心态问题,所谓不能接受,不外乎是没逼到那个分上,只要心态好,世界上并是不存在绝对的“悲剧”。

  因此在旁人看来,尤其是在关心她的人看来,她现在的生活带给她的感受绝对是难以忍受,同时深感现实的残酷,世俗的无情,灾难的不可预知,她脸上平和的笑意更是让他们有撕心裂肺之感。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就会发现,物质要求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之璐并不以现在的生活为苦,身处这样的逆境中,反而感到出奇的平静,逆境走到头,也就无所谓了。除了父母,她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她安之若素。

  因此,当邓牧华和贺清宁来拘留所看她的时候,不是他们安慰她,而是她来安慰他们二人。

  面对父母和杨里的时候,稍微麻烦一点。王良静说不了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而杨里却表情呆滞,一言不发。之璐问她考试了没有,复习得怎么样,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学习,她回答的声音细细小小。只有跟爸爸还能谈上几句,钟载国在市里有不少熟人,他一直在尽力打探消息和想办法。

  她其实并不很为自己的案子担心,更是心心念念着安业集团那边的事情。以钟载国了解的情况,原来省纪委在去年就已经着手开始收集安业集团的资料,调查是否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前不久的最终调查命令的下达,正是叶青茂的批示。看在外人眼底,这个举动很有点大义灭亲的味道。不过实际情况可能并非那么简单。

  之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看父亲,“爸,你信不信叶仲锷会走私?”

  这几日的听闻让钟载国产生了许多的想法,他说:“我不信。父母对儿女的了解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深,叶书记肯定也不信,就像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一样。但这样的事情早晚都会被人揭开,证明一个人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展开彻底的调查,摆出证据才能取信于人。大禹治水是在于疏,而不是堵,叶书记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比旁人高出一筹。我相信,仲锷不会有事,你与其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的案子吧,”他心疼地看看日益消瘦的女儿,“你还是挂念仲锷,是不是?”

  之璐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爸,你不会已经告诉他我的事情了吧?”

  钟载国深深叹口气,又说:“你不许我跟你妈告诉他,我们自然不会说,既然都已经离婚了,我们两家再也没什么瓜葛,没道理再去找他们叶家。之璐,只要爸妈还有一口气,也要换你的平安自由。只是……”“只是什么?”

  “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钟载国想起自己登门求人时听到的那些话,本来不再年轻的脸又苍老下去几分,沉声说,“省委书记的前儿媳妇,安业集团前董事长夫人为了包庇前夫的罪行,成了杀人凶手,你是新闻记者,你觉得,叶家会不知道这件事?”

  之璐悚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不论是谁布的局,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她身陷囹圄不说,流言的推波助澜终于成功地把叶家牵扯进来,虽然他们本来也难逃关系,不过她的这个案子,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

  从章德死的那刻起,她的罪名已经从故意伤人变成故意伤人致人死亡。他被送进了医院,手术后他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们起初不知道原委,一日后才知道他的伤口莫名地感染,医治无效。警察连口供都没拿到,具体细节模糊,只有他手术前的只言片语。

  死亡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也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短短几句话,把之璐拖入了深渊。连钟载国请来的对刑事案件很有经验的黄仁申律师都并不看好这个案子。他说,申请取保候审都那么困难,可以断定,上法庭几乎注定的,目前唯一的希望,是希望警察在调查章德的时候,能发现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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