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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返程的航班是深夜登机,上飞机不久就熄灯了。那是一架新式的大飞机,半包围式的睡椅,我像婴儿般蜷缩在那里,觉得自己像躺在茧子里,一层层细密柔软的茧丝缠绕着我,让我沮丧到无法呼吸。

  苏悦生特意换了两个分隔很远的座位,和我隔着前后三排座位,还有一条走道。但飞机头等舱里人很少,隔得那么远,只要我回头,还是可以看到他。

  我悄悄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紧邻的座位,自顾自拉起毯子,重新躺下。他的眼珠在迅速转动,也许是已经陷入深层睡眠,也许是压根没有睡着。

  我很小心地躺在他旁边,他的呼吸有熟悉的淡淡的气息,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就像孩子一样。但我已经不可以像从前一样,伸手摸一摸他的睫毛,我的呼吸软软拂在他脸上。

  天涯不过也就是这么近,而天涯也已经那么远。

  我沉沉地睡着了。

  航班快要降落的时候,我被空乘走动的声音吵醒。这才发现自己窝在苏悦生怀里,他脸色苍白,眼窝泛青,明显一夜未睡。我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尽量小心不碰到他的手臂。他说:“你以后真的会忘记我吗?”

  我说:“会。”我告诉他,“我会跟别人结婚,生两个小孩子,做一个贤妻良母。每天晚上煮饭,等着老公回来。”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不会。”

  我沉默不语,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把你的东西全都埋在一棵树底下,等我老了,死了,烧成骨灰,我会留遗嘱,叫人把我也葬在那棵树底下。这样也许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你,那个时候你也许真的不记得我了,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不像现在这么糟糕。”

  我说:“谁要跟你约下辈子,这辈子已经受够你了。”

  我站起来去洗手间刷牙,关上门我才咬住自己的手,我坐在马桶上一直哭一直哭,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密闭四合的空间,连眼泪都纵横无声。

  如果此时此刻飞机突然坠毁,我和他都摔得粉身碎骨也好,那么永远都不分开了。

  但不会有一座陷落的城池来成全我,也不会有一架坠毁的飞机来成全我。航班飞行将近九个小时,最后平安落地。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我对苏悦生说:“如果我将来真的忘记你,你不要再告诉我。”

  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是答应了的。

  第五十四章

  Chapter13 Nightmare

  我搬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去住,每周返回医院看我妈。只是我拖延着没有去做手术,最佳的时间是三个月内,但我一天天拖延下去。

  我不知道我妈骗了我,还是她说的都是真话。

  比如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她是跟青梅竹马的男友一起私奔有了我,还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她编来骗我,我的父亲真是苏啸林。

  我每天不停的考虑这些事情,其实办法很简单,去找苏啸林做个亲子鉴定就行了。但我迟疑着没有走这一步,因为我害怕的事情太多。

  我在焦虑中渐渐失常,独自坐着的时候深深泪流满面,一个人进进出出,总是吃很多东西,然后不停的呕吐。

  我住的那个地方其实名字很美,叫凤凰路,那是一条开满凤凰花的大道,大红的花朵像火炬一样,燃放在绿色的枝叶间。

  我每天在街上乱走,买很多东西,拿回家去连拆都不拆。

  我也知道自己快要疯了,但疯就疯吧,反正我早就已经一无所有。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怀孕已经四个多月,腰身宽大的衣服也已经快要遮不住肚子,小区保安本来叫我邹小姐,现在也改口称我邹姐,他们总帮我拿东西帮我叫车,说您一个人身体又不方便真实太不容易了。

  我想再不能拖了,也就是这时候,苏啸林亲自出面,找我来了。

  打开门看到他时,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很冷淡的招呼他:“进来坐。”

  他自己一个人,也许司机助理都在楼下,我沏茶给他喝:“没有白茶,绿茶行么?”

  他说:“你挺执着的。”

  我笑了笑,上次是苏悦生说我执着,这次是他父亲。

  我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他碰都没碰那杯茶,只是端详了一下我,说:“你和你母亲,长得并不相似。”

  我说:“忆旧不必了,我妈现在虽然没死,但是和死了差不多,你要有心,早干吗去了?”

  他说:“我听说你和苏悦生约法三章,所有的事他都替你办好了,肇事者终审判决都下来了,判了十年监禁,这是最重的判法,连双方律师都认为判得太重,可以保证他家里人再使劲,十年内也捞不出来他。”

  他眼睛看着我:“所有的事,他都遵守了承诺,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会答应我和苏悦生在一起吗?”

  他说:“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没有如果。”

  我讽刺的笑:“你们苏家人做事情那么周到,为什么连亲子鉴定都不做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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