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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那家日本料理店中文名字叫仙炙轩,开在白崇禧故居里,旧式的花园大宅,改造之后颇有风韵。最关键是东西好吃。江西最喜欢那里的日式烤肉,几乎是百吃不厌。

  她酒量颇为不错,喝清酒,两颊起了微红,孟和平因为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于是说:“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江西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说:“因为有星星啊。”

  玻璃天花板,抬头就是夜空,果然有星星,只是这城市的寒冷冬夜,闪烁着无数灯光霓虹,淡而模糊的星子,肉眼几乎不能分辨。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连名字我都已经忘了,可是里面女主角说过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她目光晶莹潋滟,仿佛流动着灯的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或许是芥末的缘故。

  他问:“是句什么话?”

  她却调皮地一笑:“我不告诉你。”

  吃过饭江西又拖着孟和平去泡吧,她本来就是爱热闹的人,在酒吧里不过几个钟头,已经混熟了一大票朋友,连孟和平都被他们厮混得热闹起来,摇骰子划拳猜枚真心话大冒险,搭积木挑木棍拼七巧板,所有能玩的几乎全都玩了,玩得太疯,最后连孟和平都喝了好几瓶喜力。

  他生平头一回酒后驾车,只觉得轻而快,难以抑制。高架路上呼啸而过,这城市的深夜依旧繁华如斯。无数灯火层层叠叠,每幢大厦都仿佛水晶的巨塔。远远近近迎面逼迫而来,几乎倾塌,直往头顶压下来,可是顺着高架蜿蜒的曲线,又被轻快地抛到车后。

  江西打开了车窗,风呼的一下子灌进来,吹起她颈间的围巾,细长的流苏拂过他的手臂,像是谁的手指,轻而柔。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可是心底还是一片混沌。

  红灯,他缓缓停下车。

  江西忽然倾过身来,吻他。

  她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酒香,脂粉香,温而软,就像她的手臂,抱着他,依偎着,不能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后头车上在按喇叭,还有人在吹口哨,她终于稍稍离开他,一双晶莹的眸子却仍旧注视着他,忽然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孟和平。”

  他没有应,嗓子眼儿里直发酸,在身体左边第二根肋骨下有一个地方,酸得发疼,疼得钻心,像是有小锥子在那里,捣进去,再拔不出来。眼眶里热热的,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都是冷的,如今都是冷的。

  她却只是这样叫了他一声,没有再说话,缄默而安静,后来慢慢地歪了头,就那样,睡着了。

  她睡着了也像一个小孩子,蜷在那里,缩得小小的。

  他将车开回去,一直驶进熟悉的铁门。夜已经深了,只有车道两侧的路灯一盏盏,寂寞地亮着。树木掩映的宅子里透出一点朦胧的灯光,他将车停下,没有熄火,车内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吹拂着,转脸看到江西还沉沉睡着,有一丝头发散了,垂滑在脸畔,脸上红扑扑的,更像个孩子。

  他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上,熟悉而甘冽的烟草气息,透入肺部,深深地呼出。

  沉寂的黑暗里只有烟头上那一点红,仿佛是颗璀璨的红宝石。

  他想起那一夜,也是这样寒冷而晴朗的冬夜,北京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模糊的,不分明的,而他坐在车里,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仿佛只有烟草,才可以麻痹那种淹没一切的疼痛。

  直到天明时分,他驾车离去。倒车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不远处有部车子,同样停了整整一夜。

  他想起在餐厅里江西说的那句话,不由抬起头来,按下钮打开了车顶天窗,隔着玻璃,星子远而淡,模糊得几乎看不见。

  江西并不知道,他其实知道她说的是哪部电影。

  他记得,女主角说的是:“每当想要流泪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来看星星,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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