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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时母亲希望自己的表兄表弟都去验血,有人支持,有人却拒绝,但最终母亲家族中没有任何人和他配型成功。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他甚至因此认为,自己是被家族抛弃的。如果有父亲,那么一切都不一样吧。只是他没有想到,聂东远也曾经前往美国,他以一个父亲的力量挽救过他,甚至不惜告诉另一个孩子,自己最大的秘密。至于聂宇晟,他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想像,想像他那张与自己并无多少肖似的脸孔。

  “现在聂宇晟躺在医院里,医生说他很可能醒不过来了,即使醒过来,或许失忆,或许智力上有影响。你对东远做什么,你是否要求平分财产,你是否要求控股东远,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意义,甚至对聂宇晟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他可以醒过来,我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你,包括平平名下的股票,只要你能让他醒过来,我愿意拿一切交换。”谈静眼底有盈盈的泪光,“爱是给予,不是掠夺。”

  盛方庭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东远公司的,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最后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车子在街上飞驰,一个又一个红灯被他抛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但他最后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到了医院楼下。

  他鼓起勇气,搭电梯上楼,到心外科,他径直询问聂宇晟的病房。值班护士听到聂宇晟的名字,眼圈都红了,问:“你是来看聂医生的?”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点一点头。

  小护士说:“他在ICU,不能探视,但可以隔着玻璃看一会儿,需要登记我才能带您去。”她拿过一个册子,问,“您是聂医生的什么人?”

  盛方庭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毁在了这两个字上,他嗓音沙哑,觉得自己浑身发抖,但他终究还是说出来:“弟弟。”

  护士又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表弟或者堂弟,因为医院都知道聂宇晟是独子。听说是聂医生的弟弟,小护士不由又多了几分同情之心,领着他去ICU,一路走一路跟他说:“聂医生真是个好人,谁知道好人没有好报。科室里都说,他救过那么多病人,谁知道最后被一个病人家属伤成这样,实在是……唉……”小护士擦了擦眼角,说,“您别难过了,我们都相信聂医生能醒过来的。”

  最后那句安慰,其实比不安慰还要糟,隔着玻璃看到聂宇晟,盛方庭几乎失控,他倒退着踉跄了几步,背靠着墙,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稳。小护士见他伤心成这样,连忙跑到护士站去拿了把椅子来,说:“您坐着,您别急啊,其实病人可能还是有意识的,只是现在没有苏醒。”她颠三倒四地安慰着盛方庭,“脑外科的主任每天都来好几趟,ICU的护士都是护理技术最好最熟练的同事,我们方主任说,聂宇晟不醒,就是老天不长眼……”

  盛方庭用手捂着脸,他倒宁愿躺在ICU里的人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絮絮叨叨的小护士也走了,偶尔有过路的脚步声,他都不在意,他想起谈静说的话:“所谓的审判,不需要法官,只需要良心。你要是觉得你自己对得起聂宇晟,你要是觉得你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聂宇晟,我相信你下半辈子,良心会安宁,否则的话,你会被自己审判一生。”

  盛方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会后悔。

  他在医院里坐了几乎整整一个通宵,直到天亮时分才离去。

  临时延期的股东大会再次召开,盛方庭如愿以偿,成为代理董事长。大部分股东都支持他,何况他有庆生集团作为倚仗。谈静的反对票没有多大作用,在宣布结果之后,她只是站起来,说:“我已经尽力,谢谢各位。”

  盛方庭接手公司管理,当然是十分忙乱的,在形势稍微稳定之后,他专程去了一趟香港。

  聂东远已经没有痊愈的希望了,一直只是靠仪器维生。姜律师得知他到了香港,特意约他见面,交给他一个袋子,说:“聂先生早就立有遗嘱,这样东西是留给你的。现在他已经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所以我将这个交给你处置。”

  盛方庭很诧异,他没想到聂东远还有东西留给自己,打开袋子一看,是一把钥匙。姜律师主动告诉他说:“这是汇丰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或许,聂先生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盛方庭心里其实是非常反感的,二十多年形同陌路,即使留下一笔钱给自己,又有什么意思。他随手把袋子搁在一旁,直到最后接到母亲盛美的电话。

  盛美的声音还是那么优雅,她问:“听说你在香港?”

  “有一些公事过来处理。”

  “有没有去医院看他?”

  “他是谁?”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去他病床前示威,这不太像你的个性。”

  “在一个毫无知觉的人面前示威,有什么快感可言?”

  盛美轻轻笑起来:“其实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对你们而言,其实非常重要?”

  “妈妈,他不是我的父亲!”

  “不管你承不承认,那是给予你一半生命的人。当年你病了,我打电话给他,他毫不犹豫,第一时间赶过来,希望可以救你。你做完手术之后,我很感激他,因为他让他另一个儿子捐出骨髓,救了你的性命。但他说,他欠你更多,所以他只希望有生之年,你得知一切之后,不要恨他。”

  “我没有恨他。”

  “他曾经提到过,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在银行保险柜,说如果他有意外,律师会转交给你。”

  “我不会去看那些东西。”

  盛美慢慢地说:“你难道胆怯到这种程度,连去银行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毕竟了解盛方庭,被她这句话一激,盛方庭说:“妈妈,您不用激将我,哪怕他在银行留了几百个亿的家产给我,我也不会后悔!”

  一怒之下,他就径直去了银行,VIP客服主管接待了他,仔细核对完身份和钥匙之后,就领着他去了金库开保险柜。

  保险柜里就是一只木盒子,他在手里惦了惦,盒子里似乎装了一些文件,摇起来沙沙作响。他取了盒子回到酒店房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这才打开盒子。

  哪怕盒子里真的是价值几百亿的有价证券,他也不会觉得惊诧。可是盒子里并没有任何有价证券,搁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很大的照片——他自己满月的照片。他是早产儿,生下来孱弱,小脸显得很瘦,可是眼睛很大,这张照片曾经被母亲放大镶在镜框里,但他没想到聂东远这里也有一张。

  底下全是他的照片,每年一张,都是生日那天拍的,母亲习惯了在他生日的时候,请摄影师到家中来,替他拍照。原来她每一张,都曾经寄给聂东远。

  除了照片,还有些琐碎旧物。他看到自己小时候玩过的一只塑料小鸭子,还有一只半旧的棒球,最底下是一叠成绩单。他一路读的是名校,每所学校都要求严格,成绩单的原件都应该是母亲签名后寄还给了学校,留在这里的,只是每一年成绩单的复印件,可是每一份成绩单右下方,家长签名的地方,聂东远总是端端正正,签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自己申请大学的材料,当时有两位非常知名的华裔社会人士担保推荐他进入常青藤名校,他一直以为是母亲家族的力量,但是他看到推荐材料后面聂东远的附言,他嘱咐律师动用一切关系,替自己寻找推荐人。

  最后他翻到了一封信,在看惯了聂东远的笔迹之后,这个笔迹非常陌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封信竟然是聂宇晟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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