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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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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东远没说话,只将一张照片轻轻推到她面前。谈静看到照片里的人是自己的妈妈和聂东远,背景是香港山顶,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无数摩天高楼似琼楼玉宇,美得像个梦。谈静没去过香港,但看过很多的TVB电视剧,这样浪漫的地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谈静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去过香港,有一段时间妈妈倒是去过外地培训,那时候谈静已经住校了,妈妈真实的行踪她一无所知。 谈静简单的思维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么复杂的事情,她要想一想才能明白,为什么妈妈会跟聂东远在香港拍这张照片。 “你妈妈很喜欢维港,说这世上她能想像最美好的事情,大约就是在香港的半山有一套房子,可以天天看见蔚蓝的海。晚上的时候有许多灯,像是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掉下来。”聂东远不紧不歉,不曾帮助过你什么。不管你怎么想,我打算把香港半山那套房子过户给你,只要你答应不和聂宇晟来往。你们不合适,在一起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谈静没了分寸,只说:“我要想一想。” “你妈妈是个好女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花过我什么钱,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不是为了钱跟我在一起。她常常提到你,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幸福安宁地生活。聂宇晟的脾气或许你不知道,很多年前我想过再婚,但他以死相逼,就从家里阳台上跳下去,幸好摔在草坪上,只是把胳膊摔折了,把我吓坏了。他不让我结婚,我就不结婚了。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特别敏感,他不希望有任何外人来打扰我们父子。我跟你妈妈的交往,都是瞒住他的。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如果你要让他知道,你自己选择吧。” 谈静的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人搭公交回校园,包里还有一个纸袋,是聂东远给的香港那套房子的房契。他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妈妈的。”谈静想到母亲最后躺在医院的情形,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父亲去世十几年,她对爸爸的印象已经淡化得若有若无,只是家里墙上挂的一张全家福,还是她周岁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父亲是个眉目清俊的年轻人,她对父亲的全部印象,也就永远定格在照片的那个影像上。十几年过去了,妈妈没有再嫁,她习惯了和母亲一起生活,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不会有再结婚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她的自私,所以母亲从来没有跟她谈过这方面的问题。母亲就像个真正的未亡人,孤零零独自拉扯着她长大。 那几年社会风气已经渐渐开化,离婚与再婚都不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事情。可是妈妈从来没有提过,她也就习惯了。她从来没想到聂东远会以那样的口气提起她的母亲,妈妈确实是个好女人,安静,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左邻右舍可怜她们母女俩,什么事都惦记着帮她们一把,还在烧蜂窝煤的时候,邻居不论谁家买煤,都会帮她们买一百个,码得整整齐齐在楼道里。妈妈很少求人帮忙,而且很努力地回报邻居们的各种关照。 如果不是为了考虑她的感受,或许妈妈会再嫁。谈静非常内疚地回到校园里,她需要冷静地想一想,她与聂宇晟的问题。她把聂东远的话想了又想,想起去年的时候,聂宇晟失魂落魄地来找她,当时他什么都不肯说,发了一场高烧,吓得她提心吊胆,最后聂宇晟才告诉她,自己的父亲曾经有过一个情人,还有一个孩子。这件事给聂宇晟的打击很大,他几乎觉得父亲背叛了,要离开自己,重新再建立一个家。 谈静想到这件事情,就知道聂东远没有说谎,聂宇晟不愿意父亲再婚,聂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就像妈妈说的那样。这样的有钱人家,她不应该掺和进去。可是她爱聂宇晟,聂宇晟也爱她,这种爱恋单纯而简单,她从来没觉得,聂宇晟的家庭环境,会给这段恋情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得知自己妈妈与聂东远的交往之后,她真的觉得不安了,妈妈生前的激烈反对,似乎正印证了聂东远的话。如果她和聂宇晟交往,妈妈是不会赞成的。 谈静说到这里,不知不觉就沉默了,盛方庭也沉默了,寂静的病房里,甚至听得见远处走廊上护士推动小车的声音。咯咯吱吱的,是橡胶轮划过地面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盛方庭才问:“你就是因为这件事,离开聂宇晟?” “不是。”谈静的目光似乎更迷茫了,“这件事情让我犹豫不决,可是真正让我觉得,不可以跟聂宇晟在一起,是因为另一件事。” “是什么样的事情?” 谈静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可是最后她还是说了:“聂东远当初白手起家,是把一家集体所有制的饮料厂,变成自己的私营工厂。” 盛方庭点了点头:“业内人士都知道,这家饮料厂有近百年的历史,原来是一位老华侨办的,解放后公私合营,文革后又改成集体所有制的工厂,最后被聂东远以很便宜的价格盘下来。从这一家工厂,他开始做保健饮料和矿泉水,四年内迅速扩张,做到市场占有率第一。一直到现在,东远的保健饮料、纯净水、果汁、软饮料……仍旧在市场中占有很大的优势,尤其是保健饮料,市场份额一直特别稳定,即使像可口可乐那样的公司,也都拿东远没有办法。” “东远起家的时候,就是靠这款保健饮料,据说是六十年老配方,是那位老华侨在公私合营之后,交给国家的。那家工厂,也就是靠这张配方才在计划经济时代存活了那么多年。我爸爸是技术科的,之前一直负责保管那张配方。他不是意外出车祸,是有人杀人灭口。” 谈静说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仿佛第一次看到母亲的那本日记。谢知云心细,虽然写日记,却把日记放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谈静都不知道妈妈有写日记,母亲去世很久之后,她在收拾家里的卫生的时候,意外地从虾酱坛子里,发现了这本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隔好几天才记一次,似乎更像是一本周记。在这本日记里,谢知云详细地描述了丈夫的死亡,那样突然,那样仓促,让她不敢相信,丈夫会因为一场车祸,就那样猝然地离开自己和女儿。车祸之后的几天,她的记载很零乱,但是后来的日记渐渐地有条理。肇事者一直没能找到,因为是在下班的路上,工厂按工伤计算了抚恤金,数额不多,因为谈少华的工龄不长。而且那个时候工厂已经濒临破产,正在打算拍卖,据说有港商想要买下工厂。八十年代末,招商引资还是特别稀罕的事情,所以当地的政府还有主管部门,都大力地推进此事。工厂里人心惶惶,没有太多人关心一个技术人员的意外身亡。谢知云总觉得车祸有蹊跷,因为现场种种证据显示,是一辆大卡车,而且有数次撞击的痕迹,这不像是意外事故。但交警说,可能是因为司机发现撞伤人之后,索性就再次肇事,把人撞死。因为那个年代,赔偿车祸对车主来说,亦是一个天文数字,撞残了的话,后续的赔偿更是没完没了,有些司机会选择铤而走险。谢知云当时心都碎了,一心想把肇事者找出来,可是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去追查?跑了几趟交警大队之后,谢知云绝望了。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的日记,都是记载生活琐事,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怜爱。谈静当时翻过这些文字,只觉得母亲不易,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家里的水龙头坏了,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四处喷水,等到邻居回来,才有人帮忙用铁丝拧上。老式的家属楼,有诸多的不便,好几家人合用厨房,液化气没了,谢知云也扛不动气坛子,都是请人帮忙送到液化气站去换气。明明是很辛酸的生活,母亲却努力把她打扮得干干净净,周日也带她去公园玩,从来没让她觉得,自己比同龄人缺少什么欢乐。 袁家福的名字出现在日记的后半本里,那篇日记很长,谈静第一眼看到袁家福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不祥感。谢知云花了很大的篇幅来写袁家福这个人,他连续跟踪自己上下班,谢知云还以为是遇上了坏人——独自带女儿生活,她比常人警惕,家里的门窗永远锁得好好的,怕小偷,怕门前是非多。上下班的路上,她发现自己被陌生人跟踪,于是悄悄告诉同一个办公室的男同事,几个男老师试图截住袁家福,他却仓皇地逃跑了。 谢知云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第二天她从酒店大堂弹琴回家的路上,又遇上了袁家福。她不由得觉得害怕,袁家福却主动说:“谢老师,您别害怕……我没什么恶意,我就是来看看您和您的女儿。” 袁家福吞吞吐吐,谢知云已经几步冲到了路灯下,那里有个凉茶摊,有好几个人在喝凉茶下棋,她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袁家福看她这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过了好几天,谢知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正是袁家福用公用电话打来的,他说自己要到南洋闯世界去了,所以才在临走前来看看“谈师傅”的爱人和女儿。谢知云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再三追问,这个袁家福才承认,他就是当年的肇事司机。 谢知云没有哭,也没有大骂,只是很冷静地说:“我和我的女儿,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你别想求个心安就跑得远远的,你就算跑到南洋去,我也会报警把你引渡回来。” 袁家福说:“谢老师,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做这样的事情。我老婆白血病,上海的医院说可以做手术,但我没有钱。人家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开车去撞谈师傅。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啊……现在我老婆也死了,都是因为我拿了这昧良心的钱……我真不该做这种事……我老婆治病的钱没有花完,我已经从邮局汇给您了,我不求您原谅我,反正我是个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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