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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北京到古城市的高速公路上,林雨峰的车速一直保持在100多公里的时速,晚上8点钟到达古城。他早已把手机关掉了,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系。过了古城公路收费站之后他在路边停下车,打开后备箱,在夜色中从杂乱的工具箱底部掀起一层皮垫,摸出那支史密斯-韦森CS45手枪,回到车里用毛巾把手枪擦干净,放进那个黑色公文包里。

  进了市区,他一路打听着来到嘉禾园小区,在小区门卫办过进入登记手续,按保安的指点驶到丁元英住的楼前,拿上黑色公文包锁上车门直上三楼。

  摁动门铃,门开了,一个文弱书生般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这个男人脸色呈现着一种病态的憔悴和苍白,只是在他疲惫的目光里依稀可见一种少有的锐利和从容。林雨峰不可能知道,此时的丁元英正深陷在失去芮小丹的极度痛苦里不能自拔。

  丁元英打量了一下陌生人,问道:“请问你是……”

  林雨峰答道:“乐圣公司,林雨峰。”

  丁元英礼貌地说:“是林先生,你好,你好,请……”剩下的那个“进”字还没等他说出来,一只黑黝黝、冷冰冰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门。

  林雨峰关上门,用枪顶着丁元英,眼睛环视着房间。空调的凉风徐徐吹来,吹散了沸腾的电热壶冒出的蒸气,显然丁元英正在独自喝功夫茶。

  林雨峰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丁元英脸,戏弄地说:“怕死吗?”

  丁元英说:“岂止是怕死,生老病死都怕。”

  林雨峰用枪逼迫着说:“坐回去再喝最后一杯茶,权当我给你喝行刑酒了。”

  丁元英坐回沙发,关上电热壶加热开关,继续泡茶。

  林雨峰从丁元英脸上找不到一丝的恐慌,摆弄茶道的手不抖不颤,娴熟自如,似乎不是置身于枪口下,而是置身于无人之境。

  丁元英倒上一杯茶,端起。

  林雨峰站在一边,把枪口顶在了丁元英头上。

  丁元英喝完这杯茶,放下杯子,又去倒第二杯茶。

  林雨峰的枪没有响,却是冷冷地说:“我看你不像怕死的样子。”

  丁元英淡淡地说:“生老病死,有谁因为怕就躲过去了?”

  林雨峰坐下来把枪放到茶几上,说:“你比强盗都坏,我不缺杀你的心,但是我不像你那么痞性,我给你机会,容你选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会杀你?答对了我免你一死,答错了你也死个明白。”

  丁元英说:“你不缺杀我的心,缺一个杀了我还不影响你自我评价的理由。如果我说料到了,你就用开枪证明我判断的错;如果我说没料到,你就用开枪证明我撒谎的错。”

  林雨峰沉默了,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点上一支,目光凝视着丁元英的眼睛。他一口一口地抽烟,一团一团的烟雾从他口中吐出,在房间里升腾、飘散,随着烟雾的升腾、飘散,房间里的气氛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似乎缓和了,似乎离血案更近了。

  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一脸憔悴的男人,林雨峰从心里再一次感叹杀富济贫设计的精致,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时间与空间的协调、看似平庸而大智若愚的招数……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里融为一个期望的结果,这需要多么严谨的思维和对繁杂事物的精确判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棋差一着,那是一种只有雄性文化底蕴的人才能体验到的刺痛。

  林雨峰轻蔑地问:“杀富济贫,真能救了贫吗?”

  丁元英说:“不能。”

  林雨峰追问道:“说说,怎么个不能?”

  丁元英平静而淡漠地说:“杀富富不去,救贫贫不离。救主的文化唯救主可说,救主不是人,是道,得救不是破了戒的狼吞虎咽,是觉悟。格律诗的扶贫是不治之治,说扶说救都是虚妄,赖着痞性胡说,充其量也是个现代版的灰姑娘,跟你们乐圣化点缘而已。”

  林雨峰鄙夷地道:“这就是你最不地道的地方,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都干了。你污辱法律、奴役农户、败坏市场风气,你毁掉了一个响当当的民族音响品牌,从你身上哪儿还能找到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应有的社会责任和道义,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丁元英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

  林雨峰拿起手枪,从枪里退出两颗子弹放到茶几上,居高临下地说:“我来古城,是要见识一下你是何许人。这两颗子弹本来是给你的,你留着。你死不死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太自以为是了,我要让你知道我看不起你。你慢慢忏悔去吧,别指望我在你设计的屈服条约上签字,向你这种人屈服我感到羞耻。”

  说完,林雨峰把枪收进黑色公文包里,起身而去。他已经达到了来古城的目的,不但见识了丁元英是何许人,也贬损了丁元英的精神,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临出门的时候,他转身向起来送客的丁元英扔下一句话:

  “你记着,我埋到土里也比你多一口气。”

  古城之行,林雨峰了却了一桩心事。

  那辆黑色尼桑风度轿车该加油了,他自己也是一天没吃东西,此时也饿了。出了嘉禾园小区,他找到一家加油站把油箱加满,在街边的一个小吃大排档吃了一碗既不算京味也不算陕味的手工捞面,然后开车上了高速公路,他没有回北京,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这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他一边抽着烟一边驾驶,清凉、自然的晚风吹进车窗,既没有夏日的炎热也没有空调冷风的呆闷,悠然自在。

  抽完那支烟,这时候他打开了手机,信息栏上显示出一串赵青的电话号码。他正要给赵青打过去,手机铃响了,又是赵青的电话,于是他赶紧接听:“赵青吗?我是雨峰。”

  赵青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天!你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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