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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四千多元。离开上海之前我都取出来了,藏在汽车里。”小马回答。

  宋一坤说:“我给你准备了五千元,你一起带上,万一我不能东山再起你就得靠自己了,所以这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它,那是保命用的。”

  小马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夏英杰险些丧了性命,却终于完成了一生中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一笔,当她拿到宋一坤的信,看到那句“请你给我解决吃饭问题”时也忍不住地笑了。

  然而,自从她与宋一坤通了电话之后,她的那点笑容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负疚、难过和焦急。宋一坤为了她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原定的计划被打乱,失去了投资基金,轿车也没了,连小马也不得不离他而去,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守候在江州,没有人去关心他、照顾他。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想哭,她恨不能一步跨到他身边与他同风共雨,相依为命。这时候,什么前途、未来统统都不重要了,一个“爱”字占满了她的全部身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一点其它的东西。

  夏家的事情是关在屋内发生的,没有在外界引起任何传言,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静。但是夏英杰却无法保持平静,她的焦急只有她自己最能体会。这些天她因刀伤在身不便出门,于是打电话便成了她惟一的工作,她已经决定落脚海南,正由她父亲代她办理调离手续。

  夏英杰选择海南是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远离家庭避免人们说三道四,二是政策开放适合有才干的人生存,三是有朋友接应减少盲目性。江薇是她北大读书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一直在海口工作,几年中她们也一直保持通信来往。

  夏英杰的父母在玉南油田都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帮女儿办调动不算难事,不到一星期就把所需要的手续办好了。

  其它准备工作也在有序地进行:她委托江薇预租房子,联系工作。她让宋一坤按地址把电脑和两箱书籍提前托运海口。她征得父亲同意,把家里为她将来扮嫁妆的一万元钱支取了。拿到档案后,她立即电话通知宋一坤订购机票,随后确定了离家日期。

  十一月二十八日凌晨四点,夏英杰就要离开家了,因为飞机是上午九点从江州机场起飞,她还要赶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和宋一坤将在机场会合,父亲历来反对用公车办私事,这一次却破例了。她的全部行李只有两只箱子,包括衣物、药品和少量的书。因她刀伤尚未痊愈,所以由林萍同车护送。

  叮嘱的话母亲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临别时只有酸楚的眼泪。

  父亲近日一直少言寡语,只是到了临别的最后一刻才把心里的话道出来。他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沉重地说:“爸舍不得你走,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由你去了。早点来信别让你妈挂念,境况不好也别硬撑,家里的门随时为你开着。记住,如果让我知道了你在外面日子不好过,你就是躲到天边我也得把你找回来,家里没人笑话你。”

  就这样,夏英杰含着热泪离开了玉南油田。

  伏尔加开着大灯行驶在夜幕里,林萍故意让司机把录音机打开,为的是干扰他的听力,便于她们谈话。林萍的心情与夏英杰截然不同,她觉得更英杰是往火坑里跳,最终很可能毁掉前程。

  如果让她选择,她决不会选择宋一坤这种人。

  车子行驶近三个小时,天已亮了,眼看离江州越来越近。林萍觉得应该规劝夏英杰几句。她尽量压低声音说:“阿杰,你马上要走了,我想说几句话留给你以后参考,如果我不说憋着又难受。”

  “既然憋着难受,那还是说出来好。”夏英杰笑着说。

  林萍说:“宋一坤比你大十岁,坐过牢离过婚,没钱没地位,连起码的谋生职业都没有,更别说房子了,就是论学历他也不如你,为这种人死去活来的,值吗?女人青春很短,哪个不是趁着有姿色早为自己做打算?等人老珠黄,一切都晚了。我的意思是千万别一条道走到黑,看着不行就早点回头。”

  夏英杰并不生气,反而感激林萍的友情。她说:“判断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衡量一个人的才干也不能单凭学历。感情这东西就更复杂了,很难用简单的推理说清楚,各有所求嘛。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会保重的。”

  夏英杰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那样沉闷而焦躁。自作主张槁这么大行动,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原有的格局全被她打乱了,尤其是冲击了宋一坤的生活,如果他因此丧失了发展机会,进而跌入低谷无力回天,那她夏英杰无疑成了罪人。

  这种负荷是何等沉重。

  到达江州机场的停车广场,夏英杰顾不得伤痛,更顾不得取行李,下了车就往候机大厅奔跑。宋一坤透过玻璃也看到了远远跑来的她,便出门接应。他穿得太单薄了,寒风扑面而来把他的风衣掀起,顿时打了个冷颤。

  夏英杰人还未到,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她忍着伤痛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将宋一坤拦腰紧紧抱住,竟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呢?爱怜、愧疚、幸福、难过……她平生初次与一个男人的身体贴得这样紧,自己竟全然不知,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很久很久了。

  宋一坤历来以沉稳见长,此刻也乱了章法。公共场所男女抱在一起成何体统?他觉得有无数双眼都在看着他,寒风之中竟也冒出了虚汗,心想:这倒是治感冒的好办法。

  林萍既对宋一坤没有好感,也不愿妨碍他们亲热,行李送进大厅后她告辞了,只是临别前再三嘱咐夏英杰:到了海南一定要来信。

  候机厅里,夏英杰向宋一坤介绍了玉南和海口的情况,然后指着一只箱子笑着说:“嫁妆钱和档案都在里面;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回玉南工作,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宋一坤在江州一个星期,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审视残局,他冷静分析了自己面临的形势,认真研究了每一个问题、每一种可能性,本着生存与发展兼顾的原则,在脑海里对今后的策略做出了通盘考虑。但他现在还不能讲,他需要了解海口的实际情况,进而修正和补充自己的思路。

  他没有沿续她的话题,而是感叹地说:“我万幸的就是你还活着。否则我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这辈子怎么打发?”

  夏英杰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宋一坤望着夏英杰,心里在想:短短半年里她五次往返上海,即便节省开支也需不少费用,现在又带来一万元,这对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几乎就是天文数字了,而这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又何止金钱可以计算,她把能够付出的一切都付出了,包括生命。

  夏英杰问:“想什么呢?”

  宋一坤摇摇头,说:“我在想,生气归生气,可一个男人活到这分儿上,该知足了。”

  他觉得心底有一团火,在凝聚、在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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