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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破月拦住了他。步千洐立刻命人摘了些树枝去烧。不多时,士兵传来消息——毒烟果然是燃烧这种树枝造成的。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村落中间的大片空地,燃起了熊熊篝火,饭菜的香味前所未有的笼罩着整个山峰。

  孩子们一个一个醒来,迷糊的揉着眼睛走到屋外。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色,都惊呆了。他们看到很多陌生人站在空地上,大多高大强壮,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温和的笑。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对很好看的男女,小石头跟他们站在一起,很高兴的样子。而五大堆篝火上,烤满野味——那些都是士兵们猎来的,山鸡、野猪、野兔,什么都有。篝火前铺着十来块黑布,五个伙头军正将一碗碗热腾腾的饭菜,端到黑布上。那香味,足以令每个孩子咽口水。

  孩子中有人开始跟小石头用手势交谈,破月注意到,小石头用手频频指着自己,然后拍了拍心脏。她猜想那是友好的意思,也用手指了指小石头,拍了拍心口。小石头一下子高兴极了。

  孩子们看到她的手势,像是得到了保证,全都冲过来,端起饭菜,直接用手吃了起来。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破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毫无疑问,身后的男人们也被感动了,全都沉默的看着孩子们的举动。篝火摇曳,映照着每个人温柔的脸庞。

  忽然有个士兵走出来,从怀中掏出什么,递给一个孩子。破月看到,那是一块碎银。这东西在蛮人手上也许毫无用处,可孩子却很高兴,兴奋的举着看。其他士兵见状,都开始纷纷身上翻找。

  破月觉得有点好笑,也很感动。他们掏出的有沿途收刮的金银、珍珠,或者只是自己随身的手帕、手套等。无论是什么,孩子都感到很新奇,兴奋不已。

  这晚,两千士兵醉倒在山寨里。山顶上格外幽冷安静,一切就像童年旧梦,唯有稀薄的月光,无忧无虑照在男人和孩子甜睡的容颜上,照在士兵腰间佩刀上。

  第二天队伍离开的时候,每个士兵胸前都多了一根手指长短的兽牙。那是孩子们回赠给他们的。这大概是部落的某种风俗。小石头一直追着破月的马,跑了几个山头,才肯回去,累得破月掉了许多眼泪。步千洐跟她保证,等打完仗,一定找人来收养或者照顾这些孩子。

  春日正暖,神龙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出了白泽森林。

  这日是个大晴天,远远望去,群山环抱中的承阳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乐土。巍峨城墙、连绵城郭,在晨光中厚重而温暖。

  步千洐格外小心,命队伍在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他知道唐卿斥候厉害,派了几名高手去城门附近试探。

  过了一个时辰,斥候们回来了,但是表情都很怪异。

  “大将军。”他们说,“承阳城门,是开着的。城楼下有许多君和士兵的尸身。我们怕有圈套,没敢进去。”

  众将大吃一惊,其中老成者迟疑道:“大将军,会不会是唐卿发觉了我们的行踪,故意设下圈套?”

  这个猜测虽然匪夷所思,但破月也深以为然。在她看来,唐卿的确有诸葛亮的潜质啊。

  可步千洐沉思片刻,却下令:“全军开拔,日落之后动身进城。”

  “啊?大将军三思!”众人比得到承阳城门开着的消息还震惊。步千洐却站起来,面色凝重的说:“承阳是君和帝都,唐卿傲骨铮铮为人坦荡,他用兵再诡谲,也绝不会拿承阳做饵。所以,承阳已经破了。”

  众人瞪大眼,纷纷问:“若是承阳城已破,又是被谁打下的?难道青仑王这么快反攻了?”

  步千洐沉吟不语。只有进城亲眼看看,才能印证他心中猜测。

  ***

  夜风徐徐,城楼上破败的旗帜呼呼作响,月光将城墙覆上一层淡淡的光泽,深色干涸的血痕狰狞而醒目。僵硬的尸体像是引路石,越往城门,数量越多。在城门下,更是堆了厚厚一层。

  城门朝里洞开,剧烈的风往里灌着。远远望去,城内竟见不到半点灯火。

  前锋已探明,城内的确没有埋伏,步千洐命大军缓行入城。月光照在湿漉漉的大路上,人足踩在地面,就像站在沼泽里。

  趁着火光一看,那潮湿竟是寸许深的血水,还有些地方尚未干涸。而赭色的尸身,一直蔓延到前方街道尽头。有士兵去查探,那些尸身大多冻得僵硬,至少死了两三日。可见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惨烈的恶战。

  如此地狱般的景象,新兵早已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女兵更是捂嘴不发出尖叫。有些老兵都看得恶心不忍。破月虽然历经百战,这种场合也是少见,恶心得干呕。步千洐将她从马上抱过来,紧紧圈在怀里。

  这是一座死城。在检查了城中大部分区域,包括皇宫、官员府邸、百姓民居,他们还未发现一个活人。一个时辰后,步千洐与众将在皇宫落脚。这里宫墙高耸、毁坏较小,歇在此处,有利于防御。

  破月和步千洐找了一间小宫殿的偏殿住下。这里也许是某位妃子的住所,红帐暖被、雕龙画凤,清雅别致——如果不需要清理出十来具尸体放到殿外的话,也许破月心情会好一些。

  步千洐安置好她,就出去检查全城防务了。这城如此恐怖,几乎所有将士们都要连夜值勤,仔细检查城中每一个角落。

  破月躺在空荡荡的宫殿地上——妃子的床她是不敢睡的,感觉阴森森的,随便打了个地铺。若说是慕容湛派人破了承阳,她是完全不信的。且不说君和在大胥北部留下的数十万兵马,慕容湛根本不可能打到君和;就算打过来,以慕容湛的风格,怎么可能城中没有一个活人?可就算士兵都死光了,百姓又都去了哪里?难道也全死了?屠城?

  算来算去,打承阳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当世第三国,流浔。可他们只是向来中立的小国,怎么可能有本事把唐卿打得落花流水?唐卿和十三,还有君和的皇帝官员们,又都去了哪里?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出现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堆积如山的尸身。大部分是士兵,还有很多百姓。

  慢着……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敌人的尸身呢?

  为什么完全没看到敌人的尸身?真的没有!这怎么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在唐卿面前全身而退,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敌军尸体全部藏起来了。

  为什么?

  她一下子坐起来,她必须去街上再看看。起身将狐裘拿过来正要披上,忽然一愣。

  有声音,就在头顶。

  那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短促、浊重,刚刚才出现的。

  她只微微一顿,披好了狐裘。她的后背有些冒冷汗,但她强迫自己不抬头,伸手去拿椅子上的百破刀。

  就在这时,头顶风声大作。她暗叫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抓起百破,刀刚出鞘抬头一看,一个庞大的黑影已朝她迎面扑来。

  恍惚间只见黑影中一道形状尖锐的银光闪过,破月举刀便格。“铿”的金石交错,她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叫她胸中气血翻涌。

  然而也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也看清了对方的面目,大吃一惊。

  那是个非常粗壮的男人,粗壮到令人感到畸形。身材比她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相扑还要庞大,却完全不是赘肉,跟健美选手一样肌肉喷张。他很高大,看起来至少六尺多将近七尺,也就是接近两米了。

  他穿一身宽大的蓝袍、脚踩皂色长靴,手持一根颜色深暗的长枪,枪头是精铁所铸,闪闪发光。而长发凌乱披散肩头,胡须荏苒的脸上,一双虎眸没有半点表情。

  当他再次持枪朝破月攻来,一根细细的兽牙从他脖子上弹出来,又跌落在他胸膛上。破月往后一翻,堪堪避过他的枪,惊呼出声:“蛮人!”

  破月身为一等一的高手,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对手。眼前蛮人的内力雄浑,竟与她相去不远。而且他完全不是凭蛮力乱打,招招沉稳、简洁、狠辣,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取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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