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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夏芳然说,“警察叔叔,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

  “当然。”

  “好。徐至。”夏芳然微笑着,“你为什么还要揪着我的案子不放呢?能说的,该说的,我在审讯的时候都已经说清楚了。”

  “今天不是审讯。我想听的就是你不能说,和不该说的。”徐至看着她硕大的墨镜,就像看着一双真正的眼睛那般专注,“你看看这个案子,夏芳然。人证有了――那个卖给你氰化钾的倒霉蛋;物证有了――氰化钾的瓶子,你的指纹,还有你买氰化钾的那个工业网站的网址;动机有了――你承认你是因为赵小雪;就连案发第一现场都有目击者――中间还有丁小洛那个孩子的这条命。唯一的一个疑点――陆羽平为什么会跟你一起‘殉情’,但是这不是问题,只有罗凯这样说,罗凯才十三岁,罗凯的证词根本不可能跟一个成年人的证词有同等效力。所以夏芳然――你知不知道你死定了?”

  “当然知道。我早就把什么都想好了。”她很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她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清澈,“我的律师说,要是没有丁小洛那个孩子捣乱的话,他帮我争取一个死缓的机会还大一些。――因为法官多半会觉得丁小洛也是我为了灭口才推下去的。”她粲然一笑:“你听听,多幽默。到了他那里人命变成了一样捣乱的东西。”

  “都这样,职业习惯。”徐至笑笑,“我姐姐是个妇产科医生,她经常说‘我今天又剖了三个,真累。’她的意思是她给三个产妇做了剖腹产手术――听上去还以为她是屠宰场杀猪的。”

  夏芳然笑了。笑得又开心,又畅快。然后她说:“徐至,谢谢你来看我。”

  “我不是来闲聊的。”他说。

  “就算不是,”她打断他,“看见你来,我也很高兴。”

  “我今天是要来告诉你,我正在帮你争取另外一次审讯,不过不知道我们的头儿会不会同意。我们这两天很忙,手上有一个杀人的案子,还有一个贩毒的案子。所以你耐心一点,用这两天的时间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你要把所有跟你的案子有关的事情再重新说一遍。”

  “有什么用?”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判断有用还是没用的人是我。”

  “这算是垂死挣扎吗?”她问。

  “不是算是,这就是垂死挣扎,夏芳然。”

  “可是垂死挣扎之后我不还是得死?”

  “人都得死,你就是平安健康地活到一百岁也还是得无疾而终。”

  “我真幸运。”她慢慢地说,“我还以为这种事只能发生在电视剧里。”她笑了,“徐至,你说历史里会不会记载咱们俩?一个已经认罪的罪犯,和一个认为罪犯没罪的警察。”

  “我可没有‘认为你没罪’。”徐至说。

  “煞风景。”夏芳然娇嗔地嘟哝了一句,“那么好吧,徐至。就算是我死了,被枪毙了,我也还是会记得你帮过我的。说不定――”她拖长了嗓子,“说不定我日后还是会回来看看你什么的。只不过你看不见我。别担心啊,我会是个心地善良的鬼。”

  “我有个朋友,他原来的工作是行刑队的武警。他说他第一次去执行死刑的时候,在去刑场的车上那个死刑犯突然转过头来跟他说:一会儿你能开枪开得痛快点儿吗?先谢谢你了,改天回来找你喝酒。”

  “那你的朋友他跟这个犯人说什么?”夏芳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什么也没说。”徐至笑笑,“他说他当时吓得腿直抖。而且按规定,他是不可以跟死刑犯说话的。”

  “什么烂规定嘛。”夏芳然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要是我的话,在最后时候我肯定希望有人能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他也说过一次。就一次。有一回他负责枪毙的犯人是个小女孩。他说不上来她真的有多大――已经到了可以执行死刑的年龄了应该有十八岁,可是她个子很小,又瘦又苍白,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因为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只知道他们负责枪决的罪犯的号码。所以他一直都管她叫‘五号小姑娘’。五号小姑娘一路上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在他们到了刑场下车的时候在她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夏芳然安静地问。

  “他说:待会儿你记得配合我一下,张开嘴,这样我的子弹就可以从你的嘴里穿过去,不会破坏你的脸。那个五号小姑娘含着眼泪很用力地对他点头。”

  “子弹是往脑袋里打的吗?”她慢慢地问。

  “是。”他点头,五四式步枪――至少几年前是五四式步枪。每一个射手的枪里都只有一发子弹。大家一字排开,等着中队长喊:预备――打。”

  “明白了。就像运动会一样,是吧?”夏芳然像是叹息一般地笑了笑,“你再给我讲讲死刑的事儿吧。那反正也是我以后会经历的。真可惜――”她说,“要是我的脸没有被毁就好了。我一定会是共和国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死刑犯。”

  “我也并没知道多少。我知道的事情都是我的朋友跟我讲的。他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阴差阳错地选进了行刑队。一开始他不负责开枪,他是助手……”

  “这种事还需要助手啊!”她好奇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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