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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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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你还记不记得,妈妈给你起过另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好像是不大记得了,妈妈再说一次吧。”方靖晖的声音还是静静的。 “妈妈喜欢叫你饱饱,是‘吃饱’的‘饱’,你别搞错了字。”眼泪流了下来,滴落在电话的按键上,我简直害怕它们会像郑成功顽皮的小手指那样,为我们的通话弄出来“嘟——”的一声噪音,“郑成功,你还认得妈妈么?” “怎么会不认得,你跟妈妈说,妈妈要是想念我们了就来看我们吧。现在是冬天,我们这里比北方舒服得多。” 我狠狠地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一把,带着哭音笑了出来,“方靖晖你要不要脸啊?什么叫‘想念你们’?我只是想念郑成功而已,关你什么事?”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承认,我想念郑成功。 挂掉电话后,三婶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她突然说:“我原本准备了两个红包,我还以为郑成功春节会回到龙城呢。不过不要紧,我把两份都给雪碧。弟弟不在,姐姐代他拿了。” 然后她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我,径直走回了厨房——她的领地。 三叔,你答应过我,这个秘密你不告诉三婶的。你不守信用。 南音的尖叫声从二楼直抵我的耳膜,“哥哥——哥哥回来——真的,那辆车里坐的一定是哥哥——” 落地窗外面,西决站在那里,看上去若无其事地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拿行李,那个登山包重重地堆在车灯照亮的那一小块地面上,当我感觉到寒冷像月光一样迎面罩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知不觉地打开了落地窗,来到了院子里。 他瘦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我的心在狂乱地跳着,我知道我在等待,等待着他能像现在这样,风尘仆仆地看我一眼。 我还希望,这一眼能够看得久一点儿。 “回来了?”我听见自己难以置信地说,就像在提问。 “当然,过年了,怎么能不回来?”他的语气有点儿微妙的粗鲁,就像是回到了青春期。 是他先对我微笑的,我发誓,这是真的。 2009年7月—2010年5月l3日凌晨 巴黎—太原一北京 后记:繁华如梦 终于到了此刻。我们几个朋友一起赶稿子的时候,总是在MSN上不约而同地做白日梦:什么时候才能写后记啊?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是否在开心地享受着写后记的感觉——一种完成了重大事情的、仪式一般的感觉。后记本来就应该是一本长篇杀青之后的鞭炮声,但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像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忽然发现外面是一眼看不见边际的雪地,只好语气平淡地说一句:“原来下雪了。”那么我也只能这样说一句:“原来,我写完了。” 这部小说,我写了足足十个月零两周。我从没有和一部小说纠缠过这么久,以至于我在敲出“东霓”两个字的时候,那个必须要加的书名号总是让我难以置信。我早已经不把她当做一本书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写的是东霓,而不是《东霓》。我想这种错觉可能会对小说的完整性产生一点儿影响,会让我自己忘记一个作者有时候必须恪守的冷静和旁观。可是正因为如此,这部小说让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尽兴。直到今日,我也不清楚我写得究竟好不好,我只是想说:“东霓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带给我那么多的痛苦,以及那些痛苦尽头的一点儿绮丽的霞光。” 我经历过很艰难的时刻,Word文档里面的两百多页,印象中就没有一页是从头至尾流畅地完成的。有时候为了衔接一下两个场景,为了让一个片段显得自然——都是些一两百字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却要为了这一两百字耗掉好几个小时。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由晴空变成了暮色,心里面就像是被岁月打败了那样,没来由地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慌、怀疑,以及令人发狂的孤独。过去,在我写作碰到困难的时候,我总会问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这一次,我不问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就算不知道正在做什么,也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前方的虚无。就算灵魂忍受着煎熬,在看着东霓的时候,脸上也要堆起平静的笑——我和她的关系早已不是一个作者和笔下人物的关系了。我是如此依赖她,虽然她只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虽然她比我还看不开,虽然她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可是她身上那种活色生香的力量就是我的光,让我愿意咬紧牙关,把自己变成一个火把,照亮前面的路,穿越无边无垠的恐惧,去接近她。 所以,用东霓的话说,我们一起战斗过。 所以,这就是这本小说最终完成的秘密。 所以,东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干了,你随意。 2010年5月19日,北京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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