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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三叔以一种叹为观止的表情道:“我们搬来这个小区也有六年了吧,为什么我就连楼上住着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倒好,谁都认识,谁家的长短都能聊。”

  “那是因为,”三婶非常严肃地说,“你不仔细观察。”

  门铃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我们都以为是小叔,南音还开玩笑地说也许小叔和陈嫣吵架了,所以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永远的大本营。可是门开的时候才发现,是两个陌生人。

  一个是律师,另一个,是二叔很多年前的同事。

  “这么多钱?你是说……都是哥哥的?”南音直率地尖叫道,身后三叔和三婶的表情也是一样的惊愕。

  “眼下还不是。只不过应该是。再准确点儿,是他法定应该继承的郑嵩的遗产。把这笔钱拿回来,就是我们的目的。”那个律师很耐心地解释。

  “郑嵩是谁?”南音睁大了眼睛,“啊对了……”

  “是二叔。”我在旁边插话道。

  “那个专利完全是郑嵩和另外两个同事的成果,当初他们的冶金设计研究院对这个专利的使用严格地说是不合法的,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知识产权的概念。可是现在……”律师环顾了一下室内这群困惑的人,“简单点儿说好了,十年前,冶金设计院把当初郑嵩他们的专利归属到设计院下属的一个公司下面,现在这个公司跟冶金设计院完全没有关系了,经历过了一些复杂的资产转让……”我觉得他下面说的话可以省略500字左右,简单点儿说,我们终于听出来一个大概,二叔他们三个人的专利现在变成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钱,但是这个专利眼下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公司据为已有,二叔不在了,当初的三个人里面剩下的两个决定联手打这场官司,希望郑嵩唯一的合法继承人,郑西决,签字和他们一起充当原告。

  客人们走了,丢给我们一个需要慢慢消化掉所有震惊的夜晚。

  “可是,要怎么告诉西决这件事呢?”三婶出神地看着吊灯,“给他打手机,十次有九次是不在服务区,好不容易通一次都不知道信号行不行……南音,不然你先在电脑上发一封那个什么邮件绐他,再写一封手写的信吧,他上一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是两周前了——每次都得走好远的路去到邮电局,真是伤脑筋……”

  “好吧,”南音点点头,“不就是把事情说清楚,要他写封授权委托书回来就行了么?我想想,哥哥上一次写给我的用手写的信,寄到龙城来用了多久?”

  “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经常给西决寄手写的信么?”

  “嗯。”她看了看我,“你要是想寄的话,也可以啊。”

  “我还是算了,我,”我勉强地笑笑,“我都那么久没有用笔写什么了,说不定好多字都不会写了呢。”

  南音托起了腮,非常神往地说:“爸,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哥哥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有钱人了对不对?”还没等三叔回答,她自己兴奋地粲然一笑,“真好,我以后随时随地都找得到人借钱。”

  “话也不是那么说的。”三叔苦笑道,“官司能不能打赢还说不好。”

  “我觉得行,”三婶突然说,“我有种感觉,就是觉得行。可是啊,”三婶长长地叹气,“我倒觉得对西决来说,这未必是好事。”

  “这还不好?”我淡淡地说。

  “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吗?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三婶的表情居然是吃惊的,“西决是个善良的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分清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一下子凭空多出来这么一笔钱,我怕他更容易碰到坏人,遇到麻烦的事情。”

  “不要瞎操心了,西决哪有那么傻。”三叔说。

  那天夜里,我真的想要试着写一封信给西决,我坐在餐桌前面发了很久的呆,终究还是没写。因为我害怕他会收不到,因为我害怕他即使收到了也不会看,因为我害怕他即使收到了,看过了,终究还是不会给我回信。虽然这三种情况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是我知道我一定会无休无止地猜测我自己遇上的到底是哪一种——我不想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就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我接到了江薏的电话。

  “东霓,我现在在龙城。”她的语气淡谈的、听上去也不像是要给我惊喜。

  她爸爸留下来的那套老房子如今变成了一个仓库,满地都堆着书。她就端坐在一摞《莎士比亚戏剧》上面,对我说:“骨头都要累散了。”

  “你……是要把它们都当废纸卖了么?”我故作惊骇状。

  “去死吧你。”她瞪着我,“我现在要把这房子租给别人,人家房客嫌这一屋子的书太占地方。我回来就是来折腾这个的。暂时放你那里,行不行?”

  “还不如放我小叔那里,至少有人看,也不算糟蹋东西。”我盯着她,“你在北京,好不好?”

  “就那么回事吧,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她似乎不愿意多提,“东霓。西决什么时候回来?”

  “他要去一年。”我意味深长地笑笑,“是不是在北京不开心啊,还是被什么男人骗了,想起来吃回头草?”

  “滚吧你。”她笑着拿起身边的—团旧报纸丢我,“我是真的想他了,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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