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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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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话不说开始抄!我也不是完全傻,把他给我的关键步骤自己完善了一下,赶紧擦掉了罪证。名师回来得很快,看到我们都开始写字了,脸色稍缓。 我比小高先做完的,赶紧避嫌回到座位上,重新抬眼看讲台上的小高,长得还是那么白,高高瘦瘦的,穿着我无法理解的、船一样复杂厚重的篮球鞋。 下课之后我也不好意思谢他。我深深地怀疑他是小学的时候无数次目睹我挂黑板,终于有了恻隐之心。 我们做了三个周末的同桌。小高的话非常少,动不动耳朵就红了——并不是只对女生害羞,什么事他都可以红耳朵,我怀疑他毛细血管太脆。 月考前最后一周,无聊的语文课上,老师在讲评作文题,总结古今中外关于“理想”的名人名言,我突发奇想,给他传了张字条。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们十几岁的年纪,就是很爱谈梦想的。 他很久才回过来:“我希望一天能有48个小时。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什么事,做题吗?”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转过来,也笑了。 放学时候我们一起走了一段,是我主动说大家顺路的。 “你的梦想是什么啊?”路上他问。 “我不知道。”我诚实回答。 “没关系,”小高十分认真地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想做的一定都能做得到。” 我被这句话震到了。 那时候已经临近报志愿了。师大附中开始和许多求稳的尖子生签订加分协议了。我一直在纠结,于是课间跑去和学年第一名聊天,她看都不看我就说:“别打听了,你爱签你签,我是要考三中的。” 我气死了,立刻说:“我也是要考三中的!” 其实我们学校的水平,一年能有一个人考上三中的自费生就很罕见了,我真的只是气话。不过因为小高的那句话,我鼓起勇气,没头没尾地和他说了这件事。 他说:“我也想考三中的,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第二天,“华娱快报”的两位骨干跟我说,他们从小卖部出来就看见我和小高的背影,身高很配。 我骂:“胡说什么!”话音未落就“嘿嘿”笑起来了,无法控制。 月考之后重新排名,我们没有坐在一起,不过在走廊遇见总会说几句话,中考越来越近,我们相互打气。 我永远记得他说,你想做的事,你一定会做到。 那一年我们初中有六个人考上了哈三中。校长乐得嘴都合不拢。 空前,绝后。 6 然后上了高中。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喜欢女生。高二的时候,抢走了小高的女朋友。 小高的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呢,对不对?他姥姥个大西瓜。 7 我从来都没觉得我好朋友喜欢女生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她说自己也觉得迷茫,问我这样是不是不对。我说:“这个倒不是问题,主要是,谈恋爱这个事儿吧,它、它耽误学习。” 后来好朋友叫我去篮球场,大大方方地牵着女孩走过来,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那个谁。” 我在场边看她们打球,觉得一切很美好。 知道她们的人很多。有次女孩在课堂上念作文,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刀与刀鞘,包容、保护、不阻挠,可以贴身放置也可以利刃破空。 上面那段是我编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作文具体写了啥。 但刀和刀鞘的比喻是真的。临近下课,他们同学看见我朋友惯例出现在门外等她,就集体起哄说:“刀鞘来了,刀鞘来了!” 她们后来分开了。 让我朋友最伤心的是一件小事。 曾经两个人还很好的时候,一起去江边散步,回程要坐公交车,身上却只有一百块,想要换几个一元硬币,朋友就跑去报刊亭,纵览花花绿绿的陈列,说:“还是来本《看电影》吧。” 大妈找给她90块,没有零头。她拿着钱还等呢,大妈冷漠地说,“《看电影》10块钱。” 女孩就在旁边大笑。 我听着朋友讲,她控制不住地边讲边笑,我一脸冷漠。恋人之间总有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珍视的瞬间。 而朋友伤心的是,朋友无意听见女孩和新男友在报刊亭对着《看电影》的杂志大笑,显然,女孩把故事讲给了新男友。她们之间的暗语,就这样变成了他们之间的回忆。 我看我朋友这样下去实在有可能耽误高考,就试探着约了女孩聊聊。晚自习,黑咕隆咚的行政区走廊,只有远处尽头还有一盏白灯亮着。 “没办法帮她开解。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有她心里清楚,和我男朋友无关,和我下一任、下下一任男朋友也无关。” 很好很干脆,和我阐述来意一样干脆,这段见面可以结束了,全部对话居然只持续两分钟,大家都是高效能人士。 “好,我知道以后怎么安慰她了,打扰你了。” 我正要走,她突然跳下窗台,拉住了我的手腕。 “跑步吗?”她说。 我没反应过来,她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大步朝着百米开外的走廊尽头跑过去! 我差点被拽了一个趔趄,勉强追上,她人高腿长跑得轻松,我被动跟着,后来不知怎么也生出一股豪气来,主动加快了步伐,拉着的两只胳膊原本像绷直的牵引绳,现在终于松松地垂下来,我追上了她。 奔跑的感觉真好。 风驰电掣到了灯下,恍惚间还能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脚步的踢踏声。 “好点了吗,你?” 我扶着膝盖喘气:“我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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