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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原来真正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的不是凌翔茜,而是她自己。

  连凌翔茜都知道今天都会有谁参加——比如楚天阔肯定不在邀请范围之内。而她自己,甚至都不曾问过,还是站在包房门口往里面望的时候才将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只是因为林杨耍无赖,说你一定要来,她就来了。

  即使从小她就很害怕人多的场合,总是神经质地想起那些催促孩子们唱唱歌、跳个舞、说说场面话给自家争脸的大人……

  她还是来了,只是因为那家伙耍无赖。

  余周周突然觉得没意思。远远看过去,林杨正在一群男生女生中笑得开怀,被大家一杯接一杯地灌,来者不拒。

  尤其是很多女孩子,始终不离开他的左右。她看得真切。

  一直都这么左右逢源,得到所有人真心拥戴和爱护。

  其实他就是自己那些说不出口的幻想里面,最期望成为的那种人吧。

  余周周突然心生感慨。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小学入学的第一天,他被一群家长和老师包围,一脸不耐烦却仍然能表现得讨人喜爱,她转头看着,然后跟着冷冰冰的新班主任越走越远。

  凌翔茜越过了一个坎,即使伤怀,至少鼓起勇气重新回到了人群里;林杨和他的哥们儿依旧出色地诠释着什么叫作青春;还有身边点头之交的甲乙丙丁,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过后,成王败寇尚未可知,却不妨碍狂欢。

  高中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挤在一个教室里面,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逼仄青春,整整12年,也就这样结束了。

  余周周低头默默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的掌心。

  差不多到了散伙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份钱交给路宇宁,拎起单肩包就要走。

  “余周周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路宇宁拉住了她的胳膊,“林杨吩咐了,你要走的时候让我叫他一声。”

  余周周理都没理,径直出了门。

  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

  她大脑简单地奔过来,最终只是得到了一个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的结论。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清楚划分了阵营。儿时用粉笔画下的界线,即使被岁月纷乱的脚步踏得模糊,终究还是有印记的。

  江边人潮汹涌,这样闷热的夏天,男女老少都穿着拖鞋沿江溜达,到处灯火通明,给暑气平添了几分烦躁。

  漆黑的江水沉默温柔地伏在一边,绵延千里。对岸的群山让她忽然想起课本中鲁迅说的那句“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只是因为她走得很慢,那兽也走得平稳,背紧贴着夜色,像个善解人意的伴侣。

  陈桉告诉她,要为了自己,走得更远,过得更精彩。

  她又想起林杨,那个眼睛发亮地说“如果还没有想清楚,那就先努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得到最好的资源,等待最好的机会”的五年级男孩。

  余周周觉得迷惑,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想不明白。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听见背后纷乱的脚步声。

  余周周自己也说不清那种心脏突然被攥紧之后又松开的感觉应如何形容,紧张,却又如释重负。

  不知道为什么,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回头。

  “周,周周?”

  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喝了酒,微微有点儿笨拙,似乎害怕咬了舌头。

  林杨。

  余周周好半天才转过身。

  也许是赌气。

  也许是为了消化脸上那个突如其来却又过分灿烂的笑容。

  终于恢复平时淡淡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喝了这么多,赶紧回家吧,小心点儿。”

  林杨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疑惑。

  “……怎么了?”

  余周周诧异。

  “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我怎么了?”

  “我不理你,你怎么也不生气啊?”

  余周周愣了愣。

  原来是故意的。

  她心里突然间变得柔软,故意继续保持着淡漠的表情:“你不理我?”

  “路宇宁说……凌翔茜说……说我对你太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他们说我要是晾着你不理你,你一定会吃醋生气,那样你就能明白你自己的心意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追上你,结果你还是这个表情,你一点儿都没生气吗……”

  林杨说着说着就靠着栏杆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余周周感觉整个脑袋像被雷电劈了个彻底。

  真是个,大白痴。

  余周周突然为在背后支着儿的路宇宁和凌翔茜而深深惋惜。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林杨摇摇晃晃地朝着江面的方向后仰过去,惊得连忙伸出手拉了他的领子一把。

  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她连忙后退一步,又反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撞回到了栏杆柱上。

  还好林杨似乎喝得有些晕晕乎乎,虽然神智还清醒,反应却比平时慢了很多。在余周周和栏杆之间被推来搡去好几回,过了半天才摸着后脑勺说疼。

  余周周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送你回家吧。”

  “这话应该是男生来说的!”林杨叫了起来。

  “好好好,那你送我回家?”

  “不送!”

  余周周的眉毛无奈地耷拉下来。

  她也只好轻轻坐到了栏杆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点着林杨的脑门,笑得很阴险。

  “你说,我应该有什么心意?”

  林杨抬起眼睛,眼神有点儿呆,钝头钝脑的。

  然后又低下去,半天没出声。

  “周周,我是不是,特别烦人?”

  余周周怔住了,林杨涩涩的语气和夏季湿热的空气缠绕在一起,她吸进肺里,呛得说不出来话。

  “我记得啊,我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看牙医,治疗龋齿。

  “在外面等候的时候看到了很惊悚的一幕。上一个病人,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因为疼痛和害怕,一口咬住了牙医的手指。在她的家长和牙医的轰炸劝说下,她乖乖松了口,挨了骂,同时继续被牙医整治得吱哇乱叫。”

  余周周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林杨,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当时我爸爸拍着我的头教育我,杨杨你一定要乖,不要学刚才那个小姐姐,知道吗?”

  林杨不理她,继续絮絮地讲。

  “我点头,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轮到我的时候,我朝医生打招呼,微笑,医生很放松,让我张开嘴。

  “他手里的长柄小镜子刚刚伸进我的嘴里,我就把他的食指狠狠咬住了。

  “我足足咬了五分钟没松口,我永远记得那个医生的眼神,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

  “嗯,他绝望了。嘿嘿。

  “后来我的牙没有看成,我爸爸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可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再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叫作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觉得说的就是我。

  “可是蒋川他们偏偏说,我上辈子是属王八的。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差距。

  “学好语文是多么重要啊。”

  余周周憋笑憋得脸色青紫,林杨浑然不觉,仍然半低着头。

  “所以我觉得,我是改不了了。你看,我又咬上你了,我真的没办法松口。”

  余周周突然觉得心尖一颤。

  “后来到了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幼儿园大班的一个特别淘气的男生跑过来大声跟我说,林杨,我知道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在哪里了!

  “我当时很不屑,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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