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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临别的晚上,单洁洁一杯一杯地灌百利甜,头重脚轻的时候,还记得笑嘻嘻地把手机给余周周看。

  “你存的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余周周一把将手机打回去。

  单洁洁再接再厉,从草稿箱里面翻出一条存了不知道多久的短信,没羞没臊地展示给余周周看。

  ——你喜欢我吗,许迪?

  “够干脆吧?”她傻呵呵地笑个没完。

  “发出去才叫干脆。”

  余周周一点儿没废话,抢过来就按了发送。

  深夜两点半。

  ——你喜欢我吗,许迪?

  你喜欢我吗?

  单洁洁将两张饭卡揣进钱包,一低头冲进了门外无懈可击的阳光之下,一路狂奔。

  女生喜欢上一个人实在没什么道理。也许因为被抓包的时候他离她太近而心慌,也许因为他突然长得不像小时候,也许因为他说他会去师大附中然后问她是不是也在师大附中,即使她知道这两件事情并没有关系……

  单洁洁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永远找不出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就像当年众人一个玩笑对方一个笑容,她记住张硕天肉滚滚的大腿和白袜子;就像当年少年受伤又自负地说:“你以后会知道的,小人得志。”

  张硕天很糟糕,可许迪却不够糟糕。

  许迪高一进入单洁洁的班级,议价生的身份,摸底考全班第二。单洁洁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许迪的同桌,这个状况让她喜忧参半,忧的是许迪在十七中门口的那个锐利的眼神,喜的……喜的又是什么?

  摸底考的时候许迪连翻卷子都是恶狠狠的,誓要用白纸翻页的声音羞辱半天也没做完这套变态试题的同桌单洁洁。

  成绩出来之后,单洁洁全班第二十九。不知道是不是秋老虎的威力,她看着成绩,太阳穴一跳一跳,只能不停地揉,越揉越痛。而另一边,课代表下发的每一科卷子许迪都不收起来,故意在桌面上扔得乱七八糟,把单洁洁气得咬牙。

  “我早就说过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一次考试抖起来了而已,高兴得太早了点儿,还有三年呢,祝你开心。”

  单洁洁当场炸毛。

  “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就一定认为我嘲笑你?”

  “你难道没有?”

  单洁洁眨眨眼。

  “有。”

  许迪明显是在肚子里准备了一车的话来应对单洁洁的抵赖狡辩,听到这句话,反而呆了。

  “所以对不起。你的确很厉害。”

  单洁洁低头道歉,干干脆脆,大大方方。

  许迪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收起了一桌子卷子,抱起篮球出门,一整节课都没回来。

  单洁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瓶风油精。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涂在了太阳穴上。

  满教室都是这股薄荷的味道,吸进肺里凉丝丝。

  许迪回来,一把将风油精拿回塞进书包里,两个人再没说什么。

  单洁洁不停回忆,这么多年里,许迪究竟有没有再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别的什么更加值得回忆的、温暖感人的事情?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可就是这小小的骄傲和别扭,就是这一瓶小小的求和的风油精,就让单洁洁心里的许迪,再怎样都没法算得上糟糕。

  即使后来他对人对事又变成了单洁洁记忆中那样小人得志。

  即使后来他交了女朋友,同居,因为信任危机而分手,却还是会把银行卡密码和网银密码都告诉单洁洁,让她帮他转账取钱。

  “就这么点儿事?”余周周抱着百加得的酒瓶,一仰脖灌下去半瓶。

  “也不是,也不仅仅就是这么点儿破事。他借我卷子抄,下大雨时候他送过我回家,有时候也会突然说些像‘我会去师大附中,是因为你也考上师大附中’之类的话。”

  “你喝高了,”余周周打断她,“人家当年没说‘因为’这两个字。是你自己瞎联想出来的。”

  后面的所有,也是你瞎联想出来的。

  即使喝多了,单洁洁也猜得到余周周省略的这句话是什么。

  单洁洁的生活中缺少什么?

  她至今也没办法理解余周周她们那样的小心翼翼,也无法对自己表哥陈桉的负重前行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单洁洁的生活就是光明磊落的,她的爸爸妈妈给她完全的爱和信任。她讲义气,即使有时候会得罪人,但是大部分人还都是是非分明的,所以她一直有朋友。她成绩不算拔尖儿,但也在中上,家里有钱,前途绝对不愁;她长得也端正大气,感情上也绝对不愁。

  相比各有苦处的同龄人,单洁洁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她看得开。

  只要她不悬梁刺股只为跟许迪一起考进这所大学,只要她不一根筋地非要和他考进同一所国企留京。

  只要她将视线稍稍挪开一点点,看看别的地方、别的人。

  “你说,我是因为什么呢?我为什么搞不懂他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我,真的只是习惯而已吗?我小学时候喜欢张硕天,你是知道的,我承认那是因为我不懂喜欢。那现在呢,现在我又不懂什么呢?”

  “你不懂甘心。”余周周指指手机。

  “许迪就是个普通男生,你是个好女生,他依赖你,相信你的人品,从没想过让你做他女朋友。”

  “我知道你从小学就讨厌他。”单洁洁笑。

  余周周再怎么说,单洁洁依旧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纾解。

  “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他。我也知道,他可能不喜欢我,可是,这些年过去,他对我,没有感情吗?”

  余周周愣了很长时间。

  “洁洁,我们谁又懂感情呢?”她说。

  女生宿舍楼下的洗衣房这两天再也没有十几台洗衣机一齐轰隆隆运转的声音,单洁洁跑了一身汗,在门口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敲敲门进去。吧台后面的小姑娘恍若未闻,只顾埋头在言情小说里,眼圈都红了。

  “打扰了,我要把后面的这十几张洗衣票都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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