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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楚天阔歪头:“什么?冤枉?”

  正说着,余周周已经爬上了楼,跑了过来。

  “我刚才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处分还没有商量出来,凌翔茜就拎着书包出校门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林杨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凌翔茜的脾气——尽管长大之后懂得装得乖巧些,可是根本上,还是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余周周摇头:“我不知道,我的预感很不好。”

  林杨几乎是当机立断:“走,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她。”

  楚天阔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林杨抓起书包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惊呆了,第一次直白地说出感受:“你疯了?你难道不考试了吗?”

  林杨笑笑:“那个,楚天阔,你好好加油。”

  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看林杨,抓起他的手腕把他拖走。

  楚天阔靠在门上,觉得无法理解。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生物书还有几页没看完,于是回到座位上掏出课本,轻轻地翻开。

  只是脑海中那两个人抓着书包弃考狂奔的样子久久不去。楚天阔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他向来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只是那两个背影一直踩着他的生物书的页面,留下一串让他迷惑心慌的脚印。

  凌翔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她在路上看到了陈景飒。对方正在用高八度的嗓音抱怨着语文考题,看到凌翔茜,嘴角有一抹讥笑。

  “考得怎么样啊,大小姐?”

  凌翔茜忽然笑了,她看着陈景飒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折磨了她整整两年,此刻终于解脱。

  “陈景飒,你能不能闭上嘴?我听见你那像是踩了猫尾巴的声音就头疼。”

  她第一次感觉呼吸这样顺畅。

  出了校门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随便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再坐上另一辆,再坐到终点……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她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呆滞地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冬天的地上满是黑色残雪,灰色的城市有种脏兮兮的冷漠。

  最后抬起头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站在郊外的音乐学院门口。

  她记得,小时候,她、林杨和蒋川三个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考级,学了两年之后是五级,然后第二年是六级,第三年八级,第五年林杨和自己冲击十级,蒋川仍然规规矩矩在考九级。

  最后一年夏天的时候,音乐学院正在扩建,楼房外围露出大片的杂草丛,漫漫天地一望无际,荒原让他们三个都忘记了呼吸。

  是谁说的,音乐家总是要亲近自然才能领悟天籁的真谛。可是身后大厅里面那些因为考试而紧张焦躁的孩子,像是量产的机器,流泻的音符里面没有一丝灵魂——他们毕竟真的不懂得他们演奏的究竟是什么。

  凌翔茜已经找不到那片荒原。当年的荒原盖上了新的教学楼,然后新的教学楼又变成了旧的教学楼。那方恣意生长的天空,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块块,她抬起头,看不到自己的小时候。

  做个好孩子。考级的等级一定要是“优秀”,考试一定是第一名。饭局上小朋友们被拉出来唱歌,说场面话助兴,大人们纷纷在底下品评谁家的孩子最大方、最乖巧、最像小大人,她一定要占至少一个“最”字。

  但是,好像没有人记得,好孩子的好,其实是那颗心。

  最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人说一句“我相信你没有作弊”。

  没有人相信。她很想知道她妈妈晕倒时心碎的原因,到底是为她心痛,还是只是为自己的脸面无存而惊慌?

  凌翔茜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难过。她好像早就已经麻木了,只是站在楼群包围的广场中央吹着冷风,什么都没有想。

  几分钟后,她走出校园,打车,坐到里面对司机说:“省政府幼儿园。”

  窗外景色流转。然而省政府幼儿园还是以前的样子,破旧却亲切。凌翔茜想起那个负责热盒饭的老奶奶,想来应该早就去世了。那时他们吃饭的时候总是要比赛谁吃得又快又干净,亮着见底的铝饭盒朝老师邀功。蒋川总是吃得很慢,凌翔茜斥责他拖他们小组的后腿,蒋川却慢悠悠地说:“吃得太急,消化不好。”

  还有秋千。大家总是因为秋千打架,可是一旦自己抢到了,那些小男孩又都围上来争着要帮她推秋千。她会瞪起眼睛大声说:“我自己能荡到很高很高,用不着你们!”

  那时候傍晚的天空看起来总是提子冰激凌的颜色。他们吃着娃娃头雪糕,咬着跳跳糖,说着以后会如何如何。

  如何如何,最后通通变成了此刻的如是这般。

  凌翔茜冻得不行,只好躲进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柜永远是一片明快柔和的色彩。商场里面人很少,只有三五个女学生,穿着的白色校服上印着“29中”的字样,在附近转来转去,什么都不买,好像是和自己一样在取暖。

  突然听见有个女生说:“詹燕飞,詹燕飞快来看,这条链子跟你的那条像不像?”

  凌翔茜惊讶地看过去,那个胖胖的面目平凡的女孩子,眉宇间依稀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她跑到那个女生身边,盯着施华洛世奇专柜里面闪耀的某款挂坠,好脾气地笑笑:“我的那个才20块钱,去黄龙玩的时候买的,假的,跟这个能比吗?”

  “詹燕飞?”

  詹燕飞转过脸,探询地看着她:“你……我们认识?”

  凌翔茜摇摇头:“没,我认错人了。”

  詹燕飞笑起来,脸上还是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剪了短发,神态平和满足,被几个朋友拉走坐上扶梯慢慢朝着二楼上去了。她升到半空中的时候还疑惑地看了一眼凌翔茜,歪歪头,仍然有些像小时候在台上的那个故意装作很可爱的小燕子。

  只是再也没有人叫她小燕子。

  曾经,凌翔茜春风得意的时候,是怎样地嘲笑过学不会奥数的詹燕飞和余周周?又是怎样地对蒋川夸夸其谈,说他们以后的路会很艰辛,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都是没有长远计划的女生,你看着吧,蒋川,这未来都是会泯然众人的……

  余周周绕了一个弯路,回到了和她并肩的同一条起跑线。

  而詹燕飞,退出了比赛,安心地拉着几个姐妹在大冬天哆哆嗦嗦地躲进这栋大楼,一边取暖,一边笑闹。

  泯然众人。她笑詹燕飞泯然众人,却忘记了,幸福永远都属于平凡的大多数。

  余周周并没有告诉林杨关于辛锐的任何事。她只是坚持,她相信凌翔茜没有作弊。

  林杨点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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