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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到底我还是让我爸爸妈妈在他们面前丢脸了。其实她儿子考得尤其烂,可是我必须考得很好很好才可以扬眉吐气。我没有。

  “我在学校考多少次第一都是白费,关键的时刻,你才是第一。

  “我真的不妒忌你。你放心。

  “我重点高中报了振华,自费那一栏,根本就没填。我决定去上普高。”

  余周周惊讶地抬头。重点初中和普通初中的差距远远没有高中之间那么悬殊,沈屾的决定,不知道有多少意气用事的成分在里面,然而这的确是非常危险的决定。

  “或者,你用了他们的钱,上了振华分校,又能怎么样?面子和前途,总有更重要的一样。”余周周有些激动地打断她。

  “那不是面子问题,”沈屾转过脸看她,“那是尊严问题。前途和尊严不能比。”

  余周周哑口无言。她知道,如果她处在沈屾的境地,她可能也会和沈屾作出一样的选择。

  “这三年失败了,我还有三年。我不信。”

  在听到一丝哽咽的语气的时候,余周周抬起头,眼前的沈屾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那是余周周最后一次看到沈屾的侧影,额头上的青春痘还没有痊愈,眼镜镜面反光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清瘦严肃,一如初见。

  余周周急匆匆地将刚拿到手的录取通知书塞进书包里,就拔腿冲出了家门。

  她换衣服的时候磨磨蹭蹭的,终于发现来不及了,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所以一路夺命狂奔,跑到江边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有个穿着白色T恤、个子高高的背影,斜背着单肩书包站在阳光下。

  昨晚接到电话,听筒那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时失神。

  “您好,请问是余周周家吗?”

  她咧嘴笑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向他。

  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先是一言不发,低头从书包里面拽出那张小破纸,“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落在封面上显得有点儿寒碜。

  “喂,我考上了。”

  陈桉好像晒黑了些,五官比以前硬朗得多,他笑得格外灿烂,好像再也不缥缈了。

  “嗯,恭喜女侠重出江湖。”

  有那么一刻,余周周突然想起沈屾。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向着悬崖纵身一跳的落难女侠,沈屾既没有秘籍,也没有运气。她只是证明了,好初中比较容易考上好高中,于老师他们说的话绝对有道理。

  余周周不愿意提起沈屾。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用悲天悯人的眼神去为她惋惜。那对沈屾来说,是一种侮辱。

  余周周不再笑。她迅速地把录取通知书收回书包里面,仰起脸,仔细端详着陈桉。

  “你没有以前帅了。”

  陈桉夸张地倚着路灯扶额:“你还真是直白。”

  余周周点点头:“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个活人。”

  “我原来不像活人?”陈桉低头笑着问。

  “不是。”终于相见,余周周才发现自己在面对陈桉的时候,不知不觉变得如此明朗自信,不再是仰望怯懦的姿态。

  “我是说,”余周周歪头,“神仙下凡了。”

  陈桉笑得很奇怪,他摸摸余周周的头,说:“你这样想,很好。”

  余周周突发奇想,拽着陈桉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说:“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本来下午有事,不过现在想带你一起去。”

  “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余周周几乎是用贪婪的目光俯瞰着楼下穿着婚纱的妈妈,然后急切地询问陈桉的意见。陈桉温柔地笑了:“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妈妈。”

  “真会说话,”余周周斜眼看他,“比你妈妈都漂亮?”

  陈桉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应该是吧。”

  他们站在影楼二层的窗边,楼下的草坪是布景区,泡沫浮雕营造出所谓的欧陆风情。妈妈和齐叔叔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摆着各种姿势照相,香槟色的裙摆在草地上拖着长长的尾巴。

  余周周趴在窗台上,突然觉得那个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穿过草坪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正万分憧憬地迈入一段新的人生。

  生活里一切都好,她自己,她妈妈,她的朋友。

  仰望下午三点仍旧炽烈的阳光,余周周忽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

  余周周揪着陈桉的袖子,半晌才慢慢地开口。

  “我好像有点儿太幸福了。”

  受宠若惊,承受不起。

  美好之七 长大如抽丝

  余周周平静地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一刻,梦境就像电影的结尾一样缓缓落幕,画面淡出,苍白的雪地重归一片漆黑。

  这样的自然醒有些诡异,毕竟她刚刚结束了一个噩梦。噩梦的结尾就算没有尖叫,就算没有猛然坐起手抚胸口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似乎也不应该了结得悄然无声。

  她把手背贴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手机。诺基亚熟悉的开机画面已经看了几百次,一只大手拉住了小手——只是今天这个画面让她心口有些疼。

  显示的时间是“7:00”。昨晚以为都准备好了,结果忘记定闹钟,高二开学第一天,她就濒临迟到。余周周对着空气无声地尖叫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叠被,脱下睡衣换上床边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和背带牛仔裤,冲到洗手间洗漱完毕,然后坐到厨房的椅子上,抓起大舅妈昨晚已经放在桌子上的面包片,胡乱涂了几下奶酪,咬了两口,又腾地起身拉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牛奶。冰凉的牛奶经过喉咙时她着实被呛到了,强忍着把口中剩下的一点儿咽完,努力压制着自己把咳嗽的声音减到最小,生怕打扰了早晨的安宁。

  拎起书包和挂在椅子上的白色校服上衣,轻轻打开保险门,没有打扰到还在熟睡中的舅舅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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