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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明哲正被父亲哭得抓头皮,心里已经打算要不请假回家一趟解决了此事,听明成一说,立刻上网查邮件,一看,就安了心。他相信,明成说的是真话,因为明成一向对明玉没好气,应该不会替明玉说话。而这份邮件的字里行间,却满含着拍案叫好的意思。而明成最后的一句话也让他深思,明成说,“我当场向明玉指出老头子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都敢撒谎,可见他嘴里出来的话可信度不高。这话我也要向你说,大哥,你以为你写的家史,这份从老头子嘴里掏出来的家史,有几分可信?”

  明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是的,不可信。他潜意识中一直反抗着从父亲嘴里吐出来的母亲的形象,可是想到父亲苍狼一样的号叫,和老泪纵横的脸,他又不能不信父亲。现在明成以事实告诉他父亲的话不可信,他轻易就接受了。

  这时吴非下来,趴在他肩上看了这封邮件,看完叹息,“还是明玉。”虽说请这尊神出山不易,可越难请的效果越好。但是对于明成为婆婆的辩护,她动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心想,老头子编谎能编得这么完美吗?可她没揭穿。

  明哲高兴一夜解决两桩大事,一转手,将明成的邮件转发给了明玉。

  明成知道,老头子躲在房间里哭,这是毫无疑问的。想起刚才的唇枪舌剑,不,简直是一边倒,他又好气又好笑。他若不是自己寄人篱下比较尴尬,他会更欣赏刚才这一出。他真是有点手痒,想把这一段写成小小的小说扔到博客上。他已经发出邮件,可一时脑袋里总想着刚才这一出,这一出真是最近狗一般生涯中难得的亮点,他竟有点懒得思考了,打开博客阅读留言,不出所料,他昨晚写的要小男人闭贱嘴的文章后面的回帖观点两极分明。有人骂他不是男人,有人大声叫好。

  明成摸摸昨天刚打出来的伤疤,脸上挂着最近几天难得一见的微笑,鄙夷地看着那些反对的留言。切,他们懂个屁。他心情好,不与那些屁都不懂的人争,不教他们学这个乖。

  但是慢着,这条留言与众不同。这条留言写着:“上一篇的留言你可能没看到,这一篇继续留。我是××周刊的,邮箱为××××@×××××××.com,请拨冗与我联系。”

  “哈!”明成不由自主地叫岀声来。周刊?联系他?问他要文章?

  明成喜极,立刻给那个邮箱写信,平时打字都是好好的,这下几乎打三个错两个,好不容易拼成一封短短的只有写出他通信方式的信,回头一看,又是语句不通。他太兴奋,没想到自己泄愤似的文章居然会获得那份有点名气的周刊的瞩目,他只可惜,可惜那只是周刊,那如果是日报,要他天天写一篇都不在话下。

  一高兴,他把中午发生的这段小小插曲写成一篇小说扔上博客,用的是第一人称。明玉说的字字句句,他几乎没什么改动,只修改了他自己的,把自己的形象稍微修改一下,不要那么暴躁,变得有点像明哲。他在点击发送时候,又有点犹豫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宣传明玉吗?但再一想,这个工作狂,每天有休息的时间已经不错,哪里还会上网闲逛。这么一想,他就把文章发了出去。

  不久,他的手机就叫响了。他被约稿,他居然被约稿。

  千字一百五,他知道这个价不高,只是网上某些写手的对折,但是他已经满足,他是新人,不是吗?

  但是,新人,并不意味着人气低落,才一会儿时间,看看他的博客,新发文章的后面,沙发已经抢到屋顶。

  明成几乎是刷一遍网页就看到多一条留言。他有点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上,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手中的铅笔,满脸都是笑意。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一片土地上,还有哪个周经理会横行?

  但是,这一片处女地需要开垦,需要施肥,需要养育。他需要补充知识。

  这一刻起,他不再玩游戏,玩文字打架,他开始有的放矢地海量阅读资料。网络上,只要有心,几乎是应有尽有。

  明成事后怀疑自己怎会把这篇小说扔上博客,可能是约稿带给他自信,自信让他宽容。宽容自己,宽容别人。

  明玉将车驰岀没多远,大约看不到刚才她才离开的那幢楼了,就又在路边趴下了。她心中一直盘旋着明成刚才难得的一句人话,难道那天她打上山门,老爹被她逼问出来的话是假?

  她搜尽枯肠地回味那些话,心中又是疑问,如果是假,老头子是不是太能干了,竟然编得如此活灵活现,简直可以只做简单记录就是一篇扣人心弦的现实主义小说。但看他今天对着明哲的电话张口就来的谎话,天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的过去在心里编辑演绎多少次,编成一出最动人的苦情戏?可明玉又觉得,凭老头子的能耐,还不可能编得那么符合逻辑,尤其是符合现实中每个人的性格。

  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明玉无法判断。除非回去那间小小客厅,以最高技巧逼问真实来龙去脉。可是除非不得已,她不愿回去那间有苏家人存在的房间。

  而且,问岀来真还是假,有什么意义?以此说明妈是个好人?不,这是苏家两个儿子才会做的事。其实,真,还是假,又有什么意义?该吃的苦头,她都吃了,该受的不公,她也都受了。即使妈在别人面前是雷锋是孔繁森,对于她而言,妈还是魔鬼,不会变。

  明玉放下心事,安心上路。但是她心里也是清楚,妈是她永远的心魔,她的心里永远无法放下一个心魔。任何与苏家稍有关联的接触,就能轻易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那个从幼儿开始一直纠缠至今的魔鬼。她对任何苏家的事、物都是过敏。生理上的过敏,可以到医院找出过敏源打封闭,心理上的过敏,她虽然清楚过敏源,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发作。她对此无能为力,就像双脚踩上轮滑鞋,即使两手死握住横杠,她还是无奈地看着自己以慢动作缓缓摔倒。唯其清醒,才如此痛苦。工作,只是扑尔敏,治标不治本。

  她所能做的,唯有克制、克制、再克制。克制得自己冷漠变态。尤其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态,她总是以最清醒的眼光认识自己,看着自己受罪吃苦。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她回到公司就正常投入工作。无聊的时候才会多思多想,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多想。有时候真希望有关苏家的事都发生在她被工作逼得团团转的时候,等她忙回来,好,事情已经过去。

  今天也是一样,等做到天色墨黑,路灯大亮,回头犹如涅槃,没事人一样拎上轮滑鞋出门。竟然看到小蒙脸色血红、领带歪斜地还在加班。明玉看了微笑,野马也给上鞍辔了。她走过去,拿脚踢踢小蒙的桌子,笑问:“吃饭去?”

  “吃你个头。布置作业也不知道控制个量,老总怎么做的。”小蒙头都没抬。

  “我去石天冬那儿给你打包个饭盒回来。你要是没做完就溜是人妖。”天火大道

  “去去去,别烦我。我做完你还没回来,你是蚯蚓。”

  “算啦,还是吃了饭再回来做吧,肚子里没油水,血液里没血糖,脑袋里没营养,再做也是白做。”

  小蒙这才“靠”的一声,终于被勾引,跟着明玉一起下楼去石天冬那儿吃饭。石天冬那单身公寓简直成了他们的食堂。

  石天冬见面就道:“明玉,我给你看一篇文章,一篇男人写的女权文章,正是我昨晚听说有人非议你之后的感想。”

  石天冬几乎是兴奋地等了明玉一天,说话时候自然就把手放到明玉肩上。明玉不由斜了身边的小蒙一眼,小蒙正冲他们吐舌头。明玉忙改斜为白,偏偏将头一仰,倚到石天冬肩上,接近了,立刻闻到石天冬口气有点臭。“下午空闲时候没休息一下?光顾着上网玩了?”

  “你不也一样?今晚早点回家休息。”

  小蒙惊讶地指着两个人,目瞪口呆,“你们两个?你们昨晚纵欲过渡了?太强了,没结婚就上……”没说完就被石天冬捂住嘴巴,明玉早满脸通红,跳离石天冬身边。石天冬尴尬地道:“小蒙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小蒙来劲了,“我哪胡说了,你每次看见苏星星两只眼睛都像铜铃一样,大家都是男人,你自己老实承认,你心里把苏星星吃了几遍了。哈,昨晚我替你们制造机会,老石终于……”

  “小瘪三外面吃西北风去。”明玉给石天冬使眼色,石天冬快手在电脑上调岀文章,冲明玉指指电脑,趁小蒙与明玉缠斗,自去烧汤。明玉这才给小蒙个后脑勺,“刚看你还人模人样,一不小心就露猴子屁股。没见我兄弟被打破头吗?石天冬昨晚得帮我处理。”明玉怕小蒙没完没了,不得不扯了个谎。

  小蒙笑嘻嘻地对坐到电脑面前的明玉耳语:“可怜可怜老石吧,他都快欲火焚身了。”

  “靠,我说风声鹤唳你不懂,说杯弓蛇影你也不懂,说起下流词来你一个赛一个,聪明全用在下半身。嗯,这篇文章不错。你看,题目叫《小男人,闭上你的贱嘴》,听话,闭嘴。”明玉不理小蒙,知道一说到荤的素的小蒙就来劲。文章确实写得好,很多话说得痛快淋漓,简直是现代职业女性的一肚子气话,针砭社会对职业女性戴有色眼镜的陋习。

  小蒙没看出有什么精彩,见石天冬端菜上桌,他饿得先吃了起来。不料他妈来电话,他一看号码,就道:“靠,现在没法查老爸的岗了,每天闲着没事干查我的岗。”接通就问:“妈,干吗?不搓麻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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