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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明玉,你那么忙,我长话短说。爸给我电话,说朱丽从上礼拜天起一直没回来。我问明成是怎么回事,明成说他也不知道,要我别管。你有没有时间找朱丽谈谈?”

  这个消息倒是让明玉的眼睛瞪大了几秒钟。朱丽与明成吵架了?难得啊,这么亲密的一对小夫妻。但明玉想都没想,就道:“我与朱丽不熟,帮不上忙。还有什么事?”

  明哲差点被明玉的话噎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很不能适应,需得好久,才道:“爸的房子已经付了定金,我手头有点钱,但是还差一点,吴非那边一直没给汇钱的消息,估计等不及了。本来想问明成借一下,可他们那样我说不出口。你那里有没有办法拿出七万,我发了工资分两个月还给你。”

  明玉这回好好想了想,大嫂大概火大了吧,见大哥总是虎口夺食,索性到了美国就不理他了,还汇什么钱,大哥倒是想呢。至于问她借钱,那是不可能的,“大哥,你如果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如果这笔钱专款专用拿去给爸买房子,我不借。我怎么给一步步赶出家门的你应该清楚吧?还有什么事?”

  明哲气绝,好久说不出话来。

  明玉自言自语地道:“你每个月还三万五,你税后收入那么高?你还了钱宝宝母子这两个月还怎么过?你怎么过?你还得给爸买新家具,那宝宝得苦上三个月。咦,大嫂要你这种丈夫还有什么用?大哥我看你也别管苏明成了,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房子可以叫中介办按揭,不够的钱你叫苏明成每个月打钱进去。好了,这件事解决,还有旧家具的事,不管爸要还是不要,你都清空吧,那个车库我下周准备卖了。”

  明哲还是没有话说,黑着脸说声“再见”将电话挂了,他早应该知道,打这个电话是自取其辱,结果,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他反而听了一顿教训。而且,明玉也说吴非要他这种丈夫有什么用,丈夫难道只是用来管饭管穿管好日子的吗?夫妻难道不能同甘共苦一下,一起克服一下生活中的不顺?难道妻子只能供着养着?

  吴非一直没接他的电话,电邮回了一个,说的是她请她的父母去美国帮忙,她一个人应付不了。为此她准备接手一个项目以提高工资,但这样会比较耗时间占精力。明哲当时气愤地想,女人,怎么都这么现实。回电邮说吴非做这个决定也没跟他商量一下,但他会跟她父母联系,帮忙签证。吴非回他一个电邮,说她不是七仙女,没法吸风饮露一文钱不花上敬老下育小自己还能魅力四射吸引老公,臭书生才有那么理所当然的幻想。吴非还说,签证不需他帮忙。明哲看了这电邮,眼前仿佛看到老婆孩子都如七仙女一样扑腾腾地飞远了,扔下他一个臭男人。

  而明玉,比吴非说话更直接,更狠。这世道,女人是怎么了?怎么都没妈那样……明哲忽然想到,根据爸的口述,在爸的眼里,妈只有更不堪。在妈主持的家庭里,哪有男主人说话的分啊。那么,难道他错了?

  但是,无论他对他错,周六房款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他也是狗急跳墙了才找上明玉的,其实早知道明玉会拒绝,也知道不应该找上明玉。唉,怎么解决。

  明哲想问舅舅借一笔,可是没有舅舅电话,问爸要来号码,舅舅却说,明成刚问他借了三万。明哲彻底没辙,而更拿明成没辙。

  明成的两单生意中,其中一单的订货最好联系那个曾经被他一拖再拖,最后在妈妈去世时被愤而断交的路厂长。周经理给的两个鸡肋单子利润太薄,如果不找路厂长,压低运输成本,他会没有赚头,他虽然以前懒,可是会精打细算,这是他懒而不败的原因。他今天不得不硬着头皮转乘中巴到乡下去找路厂长。

  明成抱着被爆脾气的路厂长冷落的打算上门拜访,没想到冷落超过预期。路厂长看见他就没好脸色,哼哼哈哈几声后便找个借口抽身去了车间。明成等了会儿,人没等来,却等到路厂长养在厂里的小狮子一样的狗进办公室徘徊。大狗垂涎三尺地围着明成打转,双眼充血,狰狞凶狠。明成想到藏獒之类的狗据说眼睛充血是发起进攻的信号,但又据说面对猛犬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办法,他一时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待原地全身冰凉。天下没有最糟的折磨,只有花样翻新的更糟的折磨。路厂长是恨上他了。

  明成想,他可以逃,但这一逃,以后更别想回来见路厂长,毕竟相对于其他类似工厂而言,从路厂长这儿进货有小小地理和价格优势,这么小小的优势汇聚到批量产品上,优势就很明显了,他一向心算灵敏,早就明白这个理。所以他只能挺着,等路厂长回心转意。可是,他可以战战兢兢地将眼睛闭上,狗却不肯放开他,温热的口水潺潺渗透到明成的裤子里,湿黏黏的,令人作呕。

  明成还是死忍,他想,朱丽为什么看不起他?他要是不做出一点名堂来,别说朱丽依然看不起他,妈妈在天之灵也会伤心。

  一人一狗僵持许久,狗终于没扑上来将犬牙抵住他的脖子。当门外走廊传来盆碗撞击声的时候,有一个老年男子过来叫走了狗出去吃饭。明成却没人招呼,愣了会儿,不得不灰溜溜自己走出工业区好远才找到一家苍蝇飞舞的小饭店草草吃了一顿。明成还不敢叫肉,怕回到路厂长的办公室被去而复还的大狗嗅出来。

  吃完饭,还是灰溜溜回到路厂长办公室,但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了。狗倒是没再出现,可他也没处去,只好脸皮厚厚地去各个部门找认识的人闲话。狗涎已干,裤子上面一块痕迹。俗话说脸皮厚厚,肚子饱饱,明成豁出去脸皮了,今天一定得等到路厂长,即使说不上话,起码他得把诚心传达出去。这儿是路厂长的地盘,他的一举一动路厂长能不了若指掌?他在这儿一言一行,路厂长都跟追踪录像似的监视着呢。这是他誓言发愤图强后的一场硬战,也是他图谋收复业务失地扩大业务影响力的第一战,他必须啃下这块硬骨头,打一个开门红。料想,妈妈在天之灵看见,一定会满心欢喜。

  妈妈如果在该多好,这种最尴尬的时候他如果打电话回家,如果妈妈能接电话,妈妈肯定能给他最大的安慰和鼓励。可是,没办法了,现在他得独立支撑,咬紧牙关也要独立支撑,他得有很大出息让妈妈高兴。不能让苏明玉在妈坟前烧纸伤了妈的心。

  明成想到小学时候常喊的口号: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等到日影开始西斜,路厂长终于从不知哪儿冒出来,路厂长也辛苦,为了让明成知趣地离开,他都没法休息,最后忍无可忍,只好回来,提着两只沾满油污的绝缘手套,满身疲惫,见明成如见牛皮糖,但心底也生出一丝惊讶。但路厂长都没搭理明成的讨好,到各个办公室大声吩咐好事情,理都不理明成,跳上他的车子走了。惊讶归惊讶,路厂长早对明成失望。

  明成无奈,怏怏空手而归。

  明玉忙碌之后稍歇,冲一杯石天冬叮嘱的奶粉,又为了好喝加上一匙可可,肥肥地一饮而尽,身心俱是甜美。再想到明哲电话,心态自是略微有异。她没想到,母亲去世还不到半年,苏家一门会乱成一团,如今局势,似乎只有她一个姓苏的还能偏安,而明哲与苏明成都是焦头烂额。再想到明哲说的为父亲买房子的事,她说不出钱也不过是一时气话,是对明哲理所当然地找上她的一种反击,也是以此提醒明哲别以为早出生几年就是大哥,别人认不认你是大哥还得看你有没这资格。她也想到她在三兄妹中毕竟是钱多的那一个,虽然拿出这笔钱很是不甘,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品还不错的大哥大嫂也被这么些钱逼死,苏明成那一家倒也罢了。她先与吴非约谈一下,却竟然问岀朱丽出走的事,想到朱丽知错则改的理性,明玉隐隐同情起朱丽来,觉得这个单纯美丽的傻姑娘可能拨开婆婆设置的雾障,看到苏明成的无耻了。她决定约谈朱丽,看如果朱丽家真岀状况,她该援手还是援手,只出钱,不出力。

  明玉几乎是与约定时间一分不差地来到饭店,这是她的风格。见到朱丽已经坐在位置上,看着她过去,两人都是微笑,但没什么热情。大热天的,朱丽依然披着一头微曲长发,一点不怕热的样子,而她看上去却是很清凉无汗,整个人安静润泽。难怪连柳青都一直赞不绝口。

  但中午时分,对于一个白领而言应该是工作间隙的时间,朱丽穿得很是休闲。她还在停工?

  对于朱丽,明玉就没像对吴非那么客气,当然不可能称为二嫂,而是照旧直呼大名。说一声“朱丽你好”,坐下,各自点菜。西餐,这是有点洁癖的明玉唯一的洋气。

  朱丽看见明玉,除了没话可说,还是没话可说,两人的对立太根深蒂固,即使知道明玉讲理,可也知道此人不好惹,心中亲近不起来。朱丽挤啊挤的才挤出一句话:“你好,看上去你气色好了许多。”说出这句话,朱丽就想到上回她一次找遍医院住院部才见到明玉的面,一次想探访明玉被拒,而今天明玉见她只要一个电话,她是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心生感慨,她的骄傲都被一地鸡毛埋没了。

  “老板借给我一个很好的保姆,所以我现在有饭吃了,我很容易养。”明玉与朱丽说话也提不起精神,“你还在因为我们集团审计那件事停职吗?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吧。”

  “是啊,真快。这两星期真乱。”

  “坐过山车似的,真是乱。你真准备老老实实停职一个月?”

  “大老板喊出一个月,我总得被罚停半个月才能消他的气吧。下周一回去忏悔一下,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

  “那是我的错误,对不起,我当时利用了你。”明玉再次道歉,“这两周时间,事情全乱了套。大哥与大嫂也反目,大哥找不到在美国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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