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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成点头。不知为什么,接到母亲死讯,听到老父哭哭啼啼声音的那一刻起,他除了悲伤,心中也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为苏家做点什么。听着明哲这么说,他很有共鸣。“哥,你放心,这儿的事有我。我会多用心的,爸签证拿到前住在我家,我会照顾好他。”

  明哲听着明成这么实心实意的说话,一下放心了很多。人都是一步步长大的,希望明成能成熟。而且他也只有将爸暂时托付给明成了,明玉那儿,他更加不敢托付。今天一见,他心中都寒,明玉翻脸起来,他们几个人的嘴没一个是她对手,她什么狠的绝的都说得出口。骨灰盒被她无意飞到地上那幕尤其让人寒心。爸放明玉那儿,估计只有唯命是从的分了。其实他心中是最希望爸一个人住,这两个弟妹都不像是很能托付的人,无奈这个当爸的实在扶不起,只能择木而栖。

  明玉从殡仪馆回来经过市区,看到一家“食荤者汤煲店”,明玉找地方停车下去见识。对于这家“食荤者汤煲店”的老板,网名叫“食荤者”的人,明玉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悉也不熟悉。说熟悉,她自从四年前为了应酬需要上本地美食网搜寻特色饭店始,便认识了这个食荤者。这个食荤者估计是个大男孩,爱美食爱旅游爱热闹,因为烧得一手好菜,走的地方又多,吃的眼界非常开阔,极受本市饕餮追捧。一来二去,去年自己出手开了这家“食荤者汤煲店”,成为很多网友聚餐的首选之地。说不熟悉,因为明玉从来不参加网友聚会,所以从来就没见过那个食荤者,虽然从聚会照片上常见此人惊鸿一现。

  “食荤者汤煲店”店面不大,一上一下,下面除了几个快餐店似的单双人位置,几乎满满的都是洗得雪白的汤煲,热腾腾地从盖子里透出蒸气。这一点明玉看了先自喜欢,干净。再看汤煲种类,并不是她寻常应酬常见的什么虫草洋参燕窝雪蛤,而是非常家常的黄豆猪脚、萝卜牛腩、扁尖老鸭、杂菌小排等没噱头难岀挑考功夫的老实汤煲。难怪整个店堂里弥漫的是浓浓的纯正的肉香。明玉一一看来,几乎每个汤她都想尝试,也见有人拎着盒子进来,外买一个好汤带走。看来生意很好。

  明玉叫了一个萝卜牛腩,配两只小巧玉米窝窝头,是一个黝黑脸膛,高大身材的年轻男子满满盛了递给她。外面天很冷,风很大,明玉从停车场过来小店,吃了一肚子西北风,而且她也带着从殡仪馆带岀来的一肚子晦气。当高大男孩挂着坦率的笑容将满满一碗浓香四溢看似非常温暖的萝卜牛腩端来放到她面前,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被抚慰的感动,她的心也似乎温暖起来,她忍不住冲这个陌生的男孩感激地微笑,她认出这就是食荤者。她原以为这等爱吃的人一定肥胖,没想到是个高大结实,充满活力的大男孩。明玉忽然想起,对了,此人还是个旅游的爱好者。反而是食荤者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好怪异,为什么对他这么特别,他不由得进出时候留意起来。

  明玉吃饱喝足,整个人仿佛才回到现实,而不再想起她不愿想起的苏家和苏家所有人。这个小店的环境实在温暖,尤其是食荤者坦率的笑容让人安心,她喜欢上这家小店。她想以后没饭吃时就来这儿蹲点。

  走出饭店,她便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呼吸,这一口气呼得异乎寻常的长,仿佛把心头郁积的闷气全数吐出。她舒畅地想笑一笑,但她知道,她肯定没法笑得如食荤者般坦率,因为她没有坦率阳光的内心。所以她才稀罕食荤者的笑。

  她方向盘一转就去了公司,一直忙碌到深夜。全公司职员没人知道她刚参加完她母亲的葬礼,她也不以为葬礼后该去哪儿蹲着缅怀,除了工作,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占据她的大块时间。

  明哲带着对父亲签证前生活的不安心,忐忑不安地踏上回家之路。但是,等他高飞在碧波浩渺的太平洋上空时,他又开始担心起他回家后将没有着落的生活。从电话里得知,吴非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可能失业后的生活,他有点犯难,将怎么同吴非说,他一口答应父亲过来美国与他们一起过日子。且不说未来过日子的费用,光是父亲来的那一张机票,不用说,那也肯定得是他们支岀。如果他失业,岂不是生活的重担暂时全压在吴非身上了?而且父亲过来就见他失业,心中未必会舒服吧。让已经为老年丧妻而悲哀的老父为他难过,让柔弱的妻子为生活加倍奔波,让襁褓中的孩子降低生活质量,老天,他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了。

  明哲在逼仄的飞机位置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不知道以何颜面向吴非说明,又不知道该做何等努力挽回他的工作。从小按部就班地读书升级,即使到美国后也是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存钱结婚买房,什么都顺着笔直的轨道顺利前行,从没像今天这样,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在在都需考验他为男人的责任感。而他,竟在生活的考验面前,将答案做得颠三倒四,茫无头绪,这是他参加的最没把握的考试。

  他下飞机岀关后,在机场等了会儿,才被下班后赶着过来的吴非接上。看见吴非,明哲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堆感受,亲热依赖熟悉甚至懒散疲倦,一起涌上心头,他毫不犹豫就扔下行李,紧紧拥抱看上去同样疲倦焦躁的吴非。

  吴非大吃一惊,但很快便从丈夫的紧紧拥抱中感受到他翻腾无措的内心,心中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抚摸明哲的头发,温柔地道:“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吧,还得顺路去接宝宝。”

  明哲又将脸贴着吴非待了会儿,才将手放开,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吴非是他心中最亲最密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以前,似乎是母亲与吴非平分秋色。他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揽着吴非的肩膀出去。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习惯,但他还是坚持了,他也看出吴非脸上的不以为然,可没多久,走到他们的车子面前的时候,他发现吴非已经将头倚在他的肩膀。明哲真希望这一刻的温馨可以长久。

  上车后,明哲先捡愉快的说:“明成跟朱丽送你一条羊绒披肩,送我一条领带,送宝宝一套衣服。明玉送你一套海水珍珠首饰。回去我拿给你看。”

  吴非听着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怎么都那么大方,你回去什么都没带,我们多不好意思。”他们送的东西,吴非一听,就可以大致知道价值不菲。

  明哲道:“明玉事业做得很好,是他们集团公司下面一个销售公司的总经理,负责长江以南所有地区的销售。但很忙,忙到开车都讲电话。明成和朱丽两个看来应该是中上收入,明成懒一点,朱丽工作很辛苦,朱丽现在已经是注册会计师,注册审计师,还有个什么师的,据明成说,朱丽的收入比他高。但这两人花得也厉害,什么都要用国际名牌,是个彻底的月光族,爸说,妈在的时候有时还接济他们。这几天,爸就跟着他们过。”

  吴非听着明哲的话只会吃惊,想不到明玉会做得这么好,更想不到明成他们居然有时还要公婆接济。但是这些且慢,有个最重要问题得先问清楚。“你爸很受打击吧?身体还挺得住吗?”

  明哲有点难堪地顿了下,道:“爸身体倒是没什么影响,饭量不差,睡觉也好。就是胆子一如既往地小,老说看见妈在这里在那里的,不敢一个人住。”

  吴非一边开车,一边道:“你爸年纪不大,又有固定退休工资,房子也有,其实如果一个人住的话,还自由一些。明成与朱丽工作辛苦,未必照顾得过来,还不如自己住,请个保姆帮忙。费用我们来岀就是。”

  明哲听了不由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爸一来不敢回去住,一直说怕;二来当初为了明成结婚买房装修,他们把房子换成一室一厅,保姆来了没地方住。爸说想过来跟我们住,我让他先办签证吧。”

  吴非听了一愣,随即心中冷笑,还真是被她妈说中了。前两天明哲走后,她打电话给家里报说婆婆去世的事,当时妈提醒她可能她公公会跟过来住,她当时说不可能,公公耳水失衡,据说不能坐飞机。但她妈当时说,这事难说得很,当初他们借口不能坐飞机而逃避来美国伺候孕妇,也不是没有可能。吴非当时只当笑话听,心说即使当时为了逃避,公公现在应不会有脸赖掉当初说过的话,厚着脸皮过来吧。可没想到,老人家有智慧,还真被她妈猜到了。如果换作从前,这事她睁只眼闭只眼让公公来就来了,家中不是没地方住。但是,现在非常时期,连宝宝都有可能要送回妈妈家去养了,怎么还能来一个公公?接来美国养与寄钱去国内养,这完全是两码事。老年人身体三长两短多,万一病了怎么办,哪来的钱医治?明哲怎么能如此轻易答应,他不知道他自己职位也正岌岌可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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