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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五


  “水冷了怎么办?”

  “水冷了继续放。”

  “我中途想你了怎么办?”

  “你黄。”

  “我没黄,我真很想你,不是说我们婚后第一天不在一起吗,我这个实在人多不适应。”

  “呸,乱唱高调。”

  “你看,我又看不到老婆,又还得挨老婆骂,多受打击。老婆,我现在过去找你好吗?”

  “哎,别乱来,我们都是住标间。”

  “那你下来,我们回家,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上课。”

  “好啊好啊,就这么定,我下去,我立刻下去哦。”任遐迩说完,那边杨巡的电话就挂了。她愣了一下,将电话搁回,怀疑有人或者有电话找上杨巡了,但她这个电话接下来,心情如会唱歌一样。

  没想到过一会儿杨巡电话又来了:“面包,你怎么还不下来,我都等你十分钟了,穿衣服不用那么长时间吧。”

  “什么?”任遐迩跳起来,冲到窗户边一看,下面停着好几辆车,也不知道哪辆是他的。她忙套上面包似的羽绒服,与室友道别下去。道别的声音就跟唱的一样婉转。

  果然,杨巡等在下面,见面先一个大拥抱。任遐迩非常开心,额外给这个馒头盖个红戳,冒充油包。馒头却扭扭捏捏装腔作势,说这样不好,上面很多人看着,影响馒头蒸来的声誉。任遐迩狂笑,与杨巡婚后真有些不适应杨巡的油嘴滑舌,可也真好玩,每天回家就笑个没完。很多时候杨巡出去应酬,她等着他回家,等的时候可心焦呢。

  婚礼后杨巡见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就硬派给她个称号:“面包”,在她用不做早餐的抗议之下,杨巡只好告诉她过去他是人称“小杨馒头”的倒爷,馒头面包是一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此后两人背着人就以馒头面包相称,叫得越来越顺口。

  杨巡心里最喜欢的是任遐迩是真心喜欢他,没有因为重点大学毕业而露出高人一等的感觉。他本来无非是成立一个家,找个宜室宜家的厚道老婆,守住他的大后方,再给他生个聪明儿女。没想到任遐迩是意外之喜,别看此人上班一本正经,八百年不变的面包样,本质却是诙谐得很,令他顿时感觉自己的一张嘴有了用武之地,两人每天在家彼此调笑,说是打预防针,让各自出去应酬的时候遇到花言巧语免疫。婚后的生活是说不出的轻松适意。

  杨巡认为自己找对人了。

  §1996年(17)

  上海虹桥机场国际起飞厅,外公进去关口前,特意走到前来送行的女婿面前一言不发好久,盯得梁父失色。已经进去的梁母见此担忧,老头子昨晚一直没再提,今天难道要临门一脚?可她出不去,没法打圆场。同样也是来送行,顺便接走可可的宋运辉见此倒退几步,避开风圈。

  外公却没多说,只盯着女婿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外公说完就进去了,留下梁父站在原地尴尬了几秒钟,但也没尴尬多久,就回头对不远不近处的宋运辉道:“这都什么意思?你回家的飞机还要两个小时吧,有没有别的事?”

  宋运辉拿嘴努努怀里很不安分的因为妈妈离开而哭泣的可可,道:“他的事最大。”

  梁父感慨:“你现在把他当天,等他长大不知道怎么对待你。”

  宋运辉从可可那儿分出三分目光看向岳父:“爸爸,我没跟思申和外公他们说实情,外公应该想得简单一些,思申更是避而不想,但现实……”

  梁父神色一凝:“你背后调查我?”

  “爸爸对不起,我得为妻儿老小考虑,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梁父不语,冷冷地盯着宋运辉。宋运辉也不解释,熟练地摸出尿布包里的热奶,让刚哭完的可可捧着吃。人流在他们两个身边来来去去,两人都不为所动。

  终于还是梁父道:“你知道多少?”

  “很简单的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坐在我们这种位置上的人,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亲自动手完成一件事的全程。全程有多少人参与,就有多少漏洞存在。”

  梁父神色越发凝重:“你究竟知道多少?”

  可可仿佛感受到来自外公的凝重压力,丢掉奶瓶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宋运辉这下又没法回答问题,小心伺候手中的一团宝贝疙瘩。而他也不想多说,索性借可可的哭来回避。偷眼看去,见岳父脸色忽明忽暗,已经大变。

  这时,宋运辉的手下找过来,见此情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近。宋运辉也没招呼手下过来,还是与岳父对峙。

  好久,梁父终于又回复镇定,但冷然对宋运辉道:“你也好自为之,你为上市剥离资产的那些事已经做过火了。”

  “这事都是专门的法律班子经手,没有违法。”宋运辉有些愕然,没想到岳父也在调查他。

  “别让思申知道。”

  “思申一向对不三不四的下岗规定很有看法。”

  梁父看看不远处的宋部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对,我忘记你跟上面关系很好。我从国内出发,再见。”

  宋运辉不动声色地跟头也没回的岳父说“再见”,但等岳父走远,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其实对岳父的所作所为所知有限,他完全是凭一个上位者自身的经历,豁出去威胁了岳父一把,令岳父无法不忌惮:他这么一个外省官员都能探知一二,何况省内?为岳父的事,他头痛万分,只好选择与岳父交恶,但或许可以挽救岳父于悬崖。

  他没想到岳父也调查了他,翁婿关系的背后竟是这样,他始料未及。

  宋运辉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与同事会合,登机回家。

  宋运辉与杨巡的关系,在杨巡的一再努力之下,终于渐渐恢复。元旦前杨巡在新居请客吃饭,他过去了一下。从杨巡那儿得知梁凡和李力两个在香港挣得相当好,因此几乎不回上海,直把香港当了家。因此杨巡也激动得跃跃欲试,想通过深圳的地下渠道将钱弄去香港动作一把。

  宋运辉跟杨巡说起梁思申的评价,说泡沫时期,谁都会被资产的迅猛增值击晕,认为自己是天才,争先恐后地下水追逐泡沫。追逐泡沫是正确的,没办法,必须想办法跑赢通胀,但最关键问题是谁都不知道泡沫会什么时候破裂,谁要是拿到最后一棒,那就不仅仅是前功尽弃了。解决的办法是对冲。但是国内很多出去香港玩股票的人不懂这些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金融天才玩出来的游戏规则,因此不知如何躲避风险。

  宋运辉本来就不熟悉那行,本身就说得七零八落,于是这话到了杨巡、任遐迩以及寻建祥、杨速夫妇的耳朵里,便更成了天书。杨巡建议已经在读工商管理硕士的任遐迩放弃看着没什么意思的课程,转投金融。任遐迩也是蠢蠢欲动,对那个听上去都是高智商人士在玩的领域非常向往。

  饭后,杨巡坚持要替宋运辉开车,送他回家。宋运辉建议杨巡,做大了以后,确实应该开始考虑多渠道融资,向股市等金融领域开拓融资渠道。杨巡听着当然上心,回家找任遐迩商量该怎么做。却见任遐迩早已趴在电脑前,通过雅虎中国搜索相关信息。但两人找了半天“对冲”相关信息,越找越是茫然。

  杨巡想到前阵子找过他,想拉他进证券交易所开个大户的老大,决定从那个业内人士入手了解情况。但任遐迩准备去书店买书或从图书馆借书,了解相关情况。两人分头出击。

  杨巡很想在已经在扩建的建材市场之外,把原先有规划而且也有图纸的商场上面的办公楼造起来。可那需要大笔的资金,钱从何来一直是杨巡孜孜追求的大问题。如今很好,有了任遐迩这个帮手,让他可以有商有量。他充分意识到,人的智商高是多么重要。

  但在新一轮的大展宏图之前,杨巡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退路。就像宋运辉跟他提到过的对冲,收益越大,风险越大。世上的其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现在家大业大,更须分摊风险,以免那些总是让他午夜梦回的恐怖过往再度来袭,他不能总是只有深深害怕,没有行动。他想方设法将文凭最厚实的任遐迩的档案又放回人事局,又替任遐迩找到油水丰厚的自来水厂位置,费大钱花大力弄进去,却又费钱费力办个停薪留职,他这才放心,即使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也饿不了全家了。

  任遐迩对此很不理解,她即使与杨巡再亲,一时又怎能摸清楚如此顽强的丈夫经历多次头破血流,层层累积在心头的恐惧。

  §1997年(1)

  梁思申在美国安顿外公、妈妈、宋引等一行的时候,从电话里得知,爸爸元旦在香港过。爸爸这一举动太明显,梁思申再掩耳盗铃都无法不将爸爸与梁大的关系浓墨重彩地联系一下,她忍不住问妈妈,爸爸有没有做什么违法勾当?妈妈否认,甚至连时常冷嘲热讽的外公都帮着否认。梁思申不得不再次告诉自己,爸爸是个有原则有坚持的人,为了自由婚姻可以与权威的爷爷抗争那么多年。爸爸也从来教她为人必须正直有操守,她从小在爸爸妈妈的谆谆教诲下长大,于情于理,都没理由怀疑爸爸。可是,她还有独立思考,爸爸去香港过元旦,这行为太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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