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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


  杨巡一直在厨房门口看着,看得任遐迩手忙脚乱。但一会儿就换作任遐迩站门口火眼金睛地看杨巡吃饭,好在杨巡餐桌之上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自然不会怯场,再说他本来脸皮就厚。杨巡不是个肯被动的,主动挑起话题:“这酱菜好吃,我以前没吃过这么香的。”

  “很简单,买来的不卫生,先用清水过一下,放葱和辣椒,拿油爆,再稍微添一些糖,更加入味。”

  杨巡笑道:“我捡到宝了。别板着脸,不就摔了一只碗吗?那么小气。怎么不坐下?”

  “我看书,没空理你。”任遐迩知道自己不是厚脸皮的对手,退出战场。

  杨巡既想任遐迩陪着,又巴不得她不看,等任遐迩一走,他立刻放下矜持,撒欢儿地快吃,谁耐烦吃饭都道貌岸然。这顿饭简单,但吃得舒服。只是量上面略显不足,他自说自话打开冰箱又取出几块糕点吃了才罢。经他一顿猛吃,任遐迩的冰箱冷藏室赫然空出一格。

  他又自说自话地泡了两杯茶,过去坐在窗边的任遐迩身边,将一杯茶放到窗台上,腾出手抽来任遐迩手中的书看,见是一本《税法》,封面注明这是注册会计师全国统考辅导材料。他将书归还:“你在考注册会计师?”

  “报名了,总得去考。”

  “那么忙,你有时间学?”杨巡说着话,从隔壁搬凳子过来,坐到任遐迩对面。

  “还行,每天接触实务,比较不用死记硬背。像这税法,平时都知道的。”

  “别的我说不上,《税法》我基本上倒背如流。”杨巡笑道,有丝得意,“你看到哪儿,我考你怎么样?背《税法》有个诀窍,只要一边看一边想这儿可以利用,那儿可以钻空子,那样基本一遍看下来,记得八九不离十。”

  “啊,同感,我也这么看《税法》。别人都说《税法》最繁琐,答题最容易出问题,我看《税法》却是最快。”

  “你抓总的眼光很好,我一直在想让你统管市场、欧洲街还有商场的财务,不过你太年轻,还不能服众。现在更不能动用你,管那么多事,你没时间看书,还不恨死我。”

  “你先答应不来烦我,不来什么要口饭吃,我已经谢天谢地。”任遐迩嘴里强硬,可对着杨巡电灯泡一样注视着她的眼光,头却是垂着的,不敢对视。

  杨巡特别喜欢任遐迩难得的妩媚,忍不住道:“我今天是赶着来向你汇报,昨晚他们都叫了小姐,我没叫,你看我说不就不。”

  任遐迩早不能承受这种暧昧气氛,抽身离开,走到阳台,宁可顶着已经火热的太阳浇花。“社会实践告诉我们,想要猫儿不吃腥,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依然建议你慎重考虑,收回昨天会议上的话,赔我名誉。你既然想要我管着财务,我这人又不是吃素的,你应该心里有数。”

  杨巡又不是不知道这人是地雷,之前考虑任遐迩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这个问题,可他本来就是个不畏艰险的,现在,尤其是今天,心里更生出些不管不顾的蛮劲来:“我要的就是你。你别躲我,晒黑了我心疼。”

  任遐迩耷拉着眉毛,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改,行吗?”

  杨巡听了发笑,他可记得出差上海前任遐迩的应允,感觉任遐迩只是女孩子矜持,暂时无法放下身段。她心里肯定有他,要不,以她的性子,能放他进门?但任遐迩硬是不肯再进来,宁愿让太阳晒着,杨巡只能退出房间,两眼则是有意无意朝铺着凉席的单人床看一眼,心里颤颤的。梁思申之外,竟然又有让他不敢随便动手动脚的女人。他估计并不是因为任遐迩性格刚硬,肯定是因为他对任遐迩心软。

  任遐迩则是感觉杨巡总是想热烘烘地贴上来,心里决定以后坚决不放他进门,这人不是她同学那样的善类,这是个久经人事的男人。可是换了上班衣服出来,看到坐在另一间房认真看税法书的杨巡,她还是愣愣看了会儿。杨巡说他欣赏她,她又何尝不欣赏他?杨巡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这个人目光高远,杀伐果断,行止之间自然平添一股男儿气概,这也是她那些书生气的同学所没有的。男人长得玉树临风又有什么用,男人要的是气概。只是这种养成气概的男人,当然也是复杂的男人。任遐迩自信能力不错,有意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道:“五一促销的账,我想这么处理……”

  两人边讨论边出门上班。从讨论中,任遐迩看出杨巡果然精熟税法,与传统概念中的暴发户大有不同。两人一起出现在上班人流中的时候,大伙儿都窃窃私语。任遐迩这才感觉坏了,要命,肯定都在怀疑杨巡昨晚与她一起过夜。

  杨巡则是本来就打算多管齐下,包括利用舆论给任遐迩烙上“杨”字大印,让这个聪明人即使辞职也辞不掉某种身份。因此自然乐观其成,做出一脸春风荡漾。

  杨巡的计划是,一天握到一枚手指,两天握到两枚手指,三天握到整只手,十天获得质的突破。以往经验表明,他的这个计划还算保守,杨巡也以为,这是针对任遐迩专门做出的退让。但是十天过去,杨巡发现,他的计划竟是如此超前,超前得所有外人都有理由非议这个制订计划之人的脱离实际、不识时务。十天过去了,杨巡不仅没有获得实质性的突破,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摸到,更为无耻的是,他连任遐迩家的门也进不去了。

  那天早上杨巡又想钻缝隙去任遐迩那儿混口早饭,他运气好,去的时候正好有楼内居民开楼梯门出来,他乘隙而入,直捣七楼。不想被任遐迩关在防盗门外,死活不让进,说是上回进门表现不佳,高居黑名单榜首,成拒绝往来户。杨巡问可否留党察看,以观后效。任遐迩答,第一次错是纯,第二次错是蠢,人不能自己糟蹋自己。好歹任遐迩做人没做到最绝,关着防盗门,但开着木门,令杨巡贴着门还可以往里一窥究竟。一会儿任遐迩做了一卷面饼夹煎蛋,交给外面的杨巡。杨巡郁闷地说,这简直是饲养员喂养猛兽。

  但杨巡并不容易打发,竟就站在门外将饼吃了,然后两手伸进防盗门,要求擦手。他自己还不肯接毛巾,非要一脸无辜地将两条手臂分得开开的,显得无法左右互搏,自力更生。任遐迩本就存心打趣杨巡,两人为了擦手问题一来一去闹下来,门里门外两个都是笑得打跌,没法说一句囫囵话。

  杨巡没想到追求一个人还有这么有趣的过程,远比过去的直捣黄龙有趣,看得着摸不着,对方却又鲜活地闪亮着,弄得他整天牵肠挂肚,即使坐在办公室里都无法安生,总想溜达出去经过财务室的门看上一眼,看看她在做什么,并越来越想挣脱职业道德的约束,做那滥用职权的下贱事。他毕竟已不是那种每天等着女友必经之地,守株待兔看一眼就能满足的小男生。

  然而任遐迩却是很不能适应杨巡那套非小男生的追求方式,因此想尽办法打乱杨巡的节奏,缓滞杨巡的步调,硬是想把一只馒头抻成拉面。两个人怪招迭出,斗智斗勇,旁观者都不知这两人怎能将恋爱谈成这般怪味。

  终于,杨巡逮到机会,俄罗斯芭蕾舞团来上演《天鹅湖》,杨巡高价从内部弄来两张好位置的票,吸引任遐迩终于肯乖乖上钩跟他进入月黑风高之域。但等杨巡一坐下,就发现这世道喜欢跟人拧巴,敢情从内部流出去的票都进了内部人的手心,他左边不远处是宋运辉和宋引,右边不远处和前后都是道上的朋友,一进场杨巡打招呼赔笑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动歪脑筋。

  倒是让宋运辉终于看到杨巡早就提起过的女朋友。他看任遐迩是个正经人,倒是意外杨巡扎扎实实地找这样的人做太太,而不是搂一个美女回家,看来杨巡这两年是真变了。

  任遐迩发现宋运辉并不认识她,因此放心地趁着剧院灯还亮着,仔细打量这个宋厂长,见是一个白净瘦削的中年男子,神情不苟言笑,一举一动似乎都有章法,不像杨巡笑起来整个人都是活的。任遐迩有些不敢相信前不久在夜总会见到的一幕,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性,小声问杨巡:“你刚才介绍的宋总,真是夜总会遇见的那个?”

  杨巡享受这等私密待遇,但是待得任遐迩话音刚落,他就不客气地将脸一偏,制造任遐迩偷吻他脸的惨剧,可惜剧场灯光刚好暗了下来,他只看到任遐迩怒目而视的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他笑得要死,做人,就得时时处处抓住机遇,不能局限于时间地点,不能囿于陈规或陋习。但任遐迩的愤怒维持不了几分钟,当如水的蓝光洒遍舞台的时候,她看得感性,一只手没再挣开杨巡的掌握。

  但散场回家,杨巡还是未能突破那道防盗门进入任遐迩的闺房,只好依依不舍地拉着好不容易抓住的手,在小区闷热的小道上散了一圈又一圈的步。任遐迩大步流星,杨巡也向来是急性子,两人的散步媲美竞走。

  然杨巡的动作虽然比他自己预期中的慢太多,可还是比大多数人的动作快好多。九月份的时候他就押着任遐迩一起把结婚登记办了,也借口新买的他的别墅和杨速的别墅正在装修,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塞进任遐迩的小屋。十一节他的商场又搞了一次更噱头的买就送,用他结婚的名义压迫供货商们提供更大折扣。二日,他大操大办地结婚,还远远地请来远在老家的雷东宝以及其他亲戚。

  §1996年(15)

  宋运辉接到雷东宝的电话,说他十月一日到,希望最先看到的是宋运辉,宋运辉当然答应。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十一那天东海公司出了一件生产事故,宋运辉作为主管领导立刻赶去现场,没法赶那个与雷东宝见面的第一时间,他只好委托梁思申帮他去接人。

  梁思申担心雷东宝的车子走错路,带着可可和猫猫,驾着问申宝田借的车,迎在进城的必经之地。可可最爱坐在车子里出游,一路非常配合。梁思申从电话里听得出雷东宝有些不满宋运辉的有事,心里觉得雷东宝挺不可理喻,而且后来的电话都是韦春红跟她说,雷东宝不再对她吱声。

  终于,几经联络之后,梁思申看到一辆雪亮的奔驰车挂着韦春红说给她的车牌而来,缓缓停到她的车边,而后面还跟着一辆墨绿的佳美。梁思申还是第一次见,对雷东宝这样的派头很是错愕,脑袋里不由浮现上半年去小雷家村看到的大发展的一幕。她还愣着,韦春红已经从车子里钻出来打招呼。不做饭店后的韦春红富态了许多,又白又润,烫过的短发做得很大方,身上穿的是玫红套装裙,手里抱着一个胖娃娃,身后跟着韦春红跟前夫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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