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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到丝路大饭店的停车场,他们停车的时候,竟意外遇见宋运辉和梁思申。杨巡看到申宝田不等车子停稳先降下车窗与外面的宋梁两位招呼,他忽然想到,难道申宝田今天约吃饭的是宋梁两位?哎呀,他要是挤得进去的话,那不仅是申宝田的经验,还有梁思申这个在美国逛街的高手啊。他当即跟着申宝田下车,厚着脸皮冲上前去先与宋梁两位打招呼,硬是想要造成他和申宝田一起出席的既成事实。

  申宝田本来想与杨巡撇清,拉下脸让杨巡出局,却不料见杨巡冲到宋运辉面前汇报说已经根据宋运辉的指示与上海方面签下经营合同,具体条款如何如何。申宝田听着心说,难道他们恢复邦交了?那他倒是不便多说什么了,毕竟除了有限几个人,都至今还以为杨巡是宋运辉的铁杆老乡。梁思申却以为申宝田带着杨巡来,见杨巡说个没完没了,就建议上去一起吃饭,边说边谈。这话既然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梁思申说出来的,申宝田更是相信杨梁之间矛盾已经内部消化,他便也不多管闲事。唯有杨巡与大家一起走进宾馆大堂,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自己知道有多侥幸。

  但杨巡不得不面对一对虽然举止落落大方,可依然透着缠绵亲密的人。今天的位置是一张小圆桌,梁思申就自然而然地与宋运辉坐得很近。杨巡一时觉得怎么坐都错,坐到梁思申身边,显然会被宋运辉难看掉,坐到宋运辉身边,又正好对着梁思申,照样也不好过。好在申宝田今天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跟宋运辉认识,因此当仁不让地就坐到宋运辉旁边,杨巡就只有被动的唯一选择了。他想,宋运辉看得到他的被动,因此无法责怪他,但他自觉离梁思申坐得远远的,与申宝田坐得很亲密。

  在场没一个是笨的,全都看得出杨巡的难做。宋、申两个都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宋运辉和申宝田两个人寒暄过后,不知不觉就说到企业发展中遇到的瓶颈问题。还是申宝田先提起的,他说他的主业肯定还有发展空间,可是总感觉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想保持原有发展速度却难,可是他不肯按部就班,他希望继续照过去的速度快速扩张。然而,光靠继续做实业,速度的维持将难以为继。

  宋运辉听着也不由得感叹,做实业的人需要耐得住寂寞。说到这儿,宋运辉忍不住问杨巡:“小杨,小雷家实业现在的资金规模跟你比怎么样?”

  杨巡终于有了说话机会,忙道:“怎么能跟书记的比,现在这个行业只要说起雷霆,没有不知道的。”

  “我前阵子听说雷霆问银行贷一千万的流动资金并不容易,我看你很简单啊。你问银行累计贷款有多少?”

  “我的资产都在市区,属于优质资产,贷款稍微方便。”杨巡不便说出自己贷款的确切数字,便这么含混了一下。他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种感觉,如果在座只有梁思申一个人的话,他会说,即使知道梁思申回头肯定会与宋运辉互通有无。但是有宋运辉在场,甚至还有申宝田在,这个秘密他就不说了。

  宋运辉没有追问。反而是梁思申说了句:“我在国内看到的是,有些企业贷款很容易,有些企业贷款真难。继去年北京长城公司沈太福之后,无锡新兴公司邓斌正等待宣判,都是集资。”说到这儿,她微微侧脸对杨巡道,“沈太福的长城机电公司,也是挂名集体的个私企业。”

  杨巡立刻心领神会:“前阵子有跟朋友说起这事,我听了好半天后怕,我造两家市场时,一半的钱也是从个人手里集资的。”

  宋运辉道:“不一样,长城公司的集资扰乱国家金融秩序,并没有用借来的钱发展他们吹嘘中的科技实业,而是用后面人的集资付前面人的贷款。是完全的金融违法行为。”

  梁思申想到她翻阅的资料里有记载,长城公司把集资来的资金在全国各地投资房地产项目。她记得当时与同事做过计算,照这几年地产增值的速度,长城公司可能负担得起集资的高额利息,但这条资金链非常脆弱,是建立在对高通胀和高增值的预期之上的,她和同事当时就预计迟早出事,但她不认同宋运辉的说法,当着众人的面就不否定了,回家自己说去。

  杨巡听了再次后怕,原来这也是罪名。他记得当时在债务操作中也做过这种用后人的钱还前人的连本带息的事,不过同时把市场也造起来了。当年如果没造起来,钱又还不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沈太福一样地被判刑?但他没梁思申了解得深入,有些不明白沈太福玩那个金钱游戏做什么。申宝田已经先说了:“我有些不明白长城公司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集资,几乎就是诈骗,明眼人只要想想,又不是短期头寸,那么高利息,长期经营谁负担得起。国家对这种事当然不会袖手不管。当初无锡那家也有人劝我出资,我看不出除了贩毒哪个项目能有那么高回报的,不信。我奇怪他们的集资招数怎么会有人那么多人上钩。”

  宋运辉道:“利欲熏心,利令智昏。”

  梁思申再次无法认同宋运辉的武断,但她还是没出声。

  杨巡私心里对那种集资行为同病相怜,就笑着抢断道:“我前阵子利令智昏签下商场的经营权,这下头大了,今天一下午就缠着申总给提建议。现在三位高人在座,都帮我一把啊。”

  梁思申一笑,没说。当时她看到杨巡愿意接手经营权的时候就惊讶过,这似乎不符合杨巡一贯标榜的原则。现在他既然接手了,即使她曾经做过中间人,她也问心无愧,她现在没有帮杨巡的喜好。她这一笑,就似乎是把杨巡的话当作笑话来听。虽然知道杨巡这一路走来不易,但杨巡不是有的是歪门子吗,她不想再次做傻子。

  宋运辉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句:“很困难?万事起头难嘛。”

  杨巡没缩回去,忙道:“是啊,很困难,这已经不是万事起头难。我现在就跟是个小孩子闯进老法师堆里,人家都是多年搞商场的,我是隔行如隔山,什么都不懂。这几天都不知道怎么管才好,今天就追着申总问呢。”

  宋运辉微笑道:“你行的,我从你当时那么迫切想拿下经营权的时候就看出你胸有成竹。”

  杨巡没办法,只得说句实话:“我拿下经营权……起码想死活都有个明白,别让背上一屁股债还不知道怎么背的。”

  宋运辉还是微笑道:“你放心,没有人是万能的。但往大里说,只要团结群众,依靠群众,没什么事办不成。你以前多是单打独斗,即使与人合作,也几乎是你说了算,而商场的管理正因为千头万绪,需要的是团队的协作,你只能作为一个牵头人。你不如试着在坦诚待人、有所让利、职效挂钩的基础上组建一个团队试试,群策群力的效果要比单打独斗好得多。”

  宋运辉这话说出,杨巡除了“好,我听宋总的”,再无其他话语。他做贼心虚,听出宋运辉话外有话,梁思申和申宝田也听出,宋运辉除了给杨巡支了一个几乎是大而无当的招,几乎字字句句指责当年杨巡对待合作人梁思申的态度。申宝田也是自从杨梁合作破产后,否定了杨的为人。见宋运辉这么说,他想,看来这两个老乡还没恢复邦交。他当然不会多说惹事。梁思申只低头吃菜,心里哭笑不得,心说宋运辉真损,令杨巡这会儿连再次道歉都不能,道歉反而显得不真诚。杨巡若是雷东宝那样的性子,也就当耳边风了,偏偏杨巡听得懂。

  一桌人心照不宣了一下,宋运辉又与申宝田说上话。还是那个问题,主业之外做什么。梁思申知道申宝田的规模不小,建议申宝田申请上市,但是申宝田不答应,说是好不容易摆脱掉公婆管束,不想上市惹来监管。杨巡没法插嘴,听了申宝田的话心说上市不是圈钱吗,银行贷款那么难,他如果有上市机会,他说什么都要削尖脑袋了上。但他听到梁思申跟申宝田说起国外有本来上市的股份公司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也有选择退市的例子,上市不上市全在个人选择。越是想到梁思申在超前发展的老资本主义国家里见多识广,杨巡越是为他而今没法从梁思申嘴里挖到商场经营帮助而闹心。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即使梁思申已经不生气,可梁思申的老公还气他当年欺负人呢。

  一顿饭吃下来,申宝田和宋运辉认识得很好,都是真心相约以后经常有空见面,两人也彼此约下时间去对方公司参观。只有杨巡一无所获。

  商场成了杨巡手中的热煎堆,烫手,又扔不得。他很想找个谁把商场转包出去,可是上海的李力和梁凡不答应。他只得勉强经营下去,心里后悔不迭,他最头痛的是商场占用了他大量时间,这些时间如果拿来做别的发展……

  但杨巡做事,“狠”字当头。只要被他瞄上的,他非追根究底弄个清楚不可。既然商场的经营扔不得,他只好照着宋运辉说的办法,将原先的骨干组成一个管理团队,许以利润分成,利用团队的经验,和他自己的创新改良,加强商场管理,堵住收银口子的漏洞。那帮骨干都以为终于有了他们非上海管理人员的用武之地,因此干起来极有主观能动性。他们毕竟是多年商场的老手,给杨巡出的点子五花八门,反而令杨巡不知如何选择。

  想来想去,杨巡还是又去香港取经。他本想带新委任的一个内行副总一起过去,他相信应该副总比他更看得出门道。可是副总的证件却拿不出来,杨巡只好再次单刀赴会,一个人去香港逛街。这回他逛街的目标又有不同,单纯只逛商场。他不仅看商场的布局,看不同商场陈列商品的不同,还看商场此起彼伏的活动。他还请能讲几句普通话的店员吃大餐,了解香港人的经营思路。整整两个星期,他一个人在香港省吃俭用,记录下一大本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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