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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杨巡心里虽然依旧极其挂牵着戴娇凤,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当着那么关心他的老李,都不好意思再婆婆妈妈,便听话大吃饺子。老李在一边告诉他,他刚被送进医院时发烧到三十九摄氏度,脸烫得吓人。老李也说,不客气从他怀中一捆钱里抽几张付了医药费,有凭单为证。过一会儿,老李铁塔一般的小徒弟吃了晚饭过来接班,老李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地回家去。老李徒弟说,老李前晚都守了一夜。

  但是,戴娇凤一直没有出现,即便是老李在门上贴了字条之后,依然没有出现。杨巡被管住不得离开病房,他焦急地求老李或者他的徒弟们去瞧瞧是不是字条被人揭了,他们回来都说没有。杨巡心中设想出无数可能,但想来想去,认为戴娇凤回娘家去的可能性最大。他这下子开始急着回老家找戴娇凤,再说生意上的事也是只争朝夕,他恨不得敲木鱼念菩萨让自己快点好起来,让医生松口肯放他出院。可等待康复的日子却是那么漫长。

  一直到一周后,医院才肯放行。杨巡简直是飞一样地先冲回家去,一顿子翻腾,很快就看出,家中一只大旅行袋不见了,戴娇凤的那些衣服用品也不见了,而门口,那张字条还完整地贴着。杨巡没法回忆他昏迷前有没有看到衣橱,衣橱里有没有戴娇凤的衣服。他无法确定戴娇凤什么时候取走所有衣物,是在他上一次回家前,还是字条贴出前,还是看到字条后。他心中只能明确地想到,他必须尽快回老家去,有很多事要做,而回去第一件事是找去戴家求见戴娇凤。

  他找一只旅行袋,草草装入几件换洗衣服,伤臂还架在胸前,就急急忙忙赶火车回家了。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归心似箭》,用在他现在身上刚刚好。

  满心以为只要到了戴家,将话解释清楚,便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以与戴娇凤重归于好。他下火车就直奔戴家,都没先回自己家。没想到一进戴家门,戴兄劈面一拳头,打得杨巡倒撞出门,腿脚一软仰天倒在地上。没等他眼冒金星地起身,早有一只大脚大力踩到他胸口,上面传来戴兄的声音:“操你奶奶的,你还有胆上门,你给我滚,你这狼心狗肺的,我揍死你……”戴兄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一边耳光又扇了下来。

  杨巡给揍得晕头转向,可一只手依然绑着受伤着,都没法子反抗,只好双脚乱蹬,嘴里拼足老命大喊:“小凤,我那天去债主家,结果晕倒昏迷两天,我没跑掉,我这不来了吗?小凤,你出来说话。”

  戴家父母听着不对,这才冲出来拖住儿子不让再打。杨巡这才硬撑着坐起来,只觉得嘴唇有什么东西流过,一把抹来,却是一掌的血。他愣了下,起身道:“你们让小凤出来,我一出院就赶着回来,我知道她在家,你们误会了。”

  戴家几口互视几眼,戴父轻咳一声道:“小凤没回来。你滚,我们以后都不要见你。”戴兄硬是被他妈拉住,但嘴里狠狠道:“你滚,别让我看见,见一次揍一次。”

  “她没回来?”杨巡伸着脖子往戴家屋里瞧,可什么都瞧不见,又被戴家一家拦着没法闯进去,他只有哀求,“你们跟小凤说,我没跑掉,我是发烧昏迷被人救进医院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你们看,这是病历卡。”

  戴兄不信,挣开他妈手臂又要冲上去揍杨巡,他气杨巡,虽然也大概听出这其中有误会,可想到妹妹有了误会都不敢,或者说没脸躲回娘家,这不都是这小子害的吗?想起这些他就来气。

  杨巡压根儿无法还手,左臂还伤着,鼻血又流淌不止,他只得转身离开。可是他不敢回家,怕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一辈子没见过太大世面的老娘担心,也怕让弟妹们看着害怕。他退出戴家的村子,坐在一条已经花红柳绿的河边止住鼻血,又洗干净脸,才起身直接转去小雷家。他下一个的关隘在小雷家。

  一路上杨巡心如刀绞,他怀疑戴娇凤就在屋里看着,他心伤戴娇凤看着他挨打不出来。他心中也隐隐怀疑,是不是戴娇凤不要他了。但是原因,杨巡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只坚定地想,等他养好伤,身子活络了,他有办法找到戴娇凤说明一切,也可以挽回一切。杨巡心中隐隐也是赌气,戴娇凤为什么如此待他,女人难道真如妈妈所言?

  杨巡看到很多人总是好奇地偷瞧他,他手头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了,可想而知,肯定是鼻青脸肿,猪头一样。他没力气呵斥,他大病初愈,一条手臂伤着,又是刚下长途火车,两条腿还软着,他没力气跟人再吵一架,他懂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此时唯有将头扭向车窗外,对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致发呆。

  他只担心,这样的状况去见雷东宝,会不会留下坏印象。但他想到老李他们的友情,他信心倍增。眼下他手头没多少资本可以拿出来说服雷东宝继续给他供货,成败全在雷东宝一念之间,未来是如此无法确定。可是,他唯有这条路可以争取,这是他能看到的最佳捷径,即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他告诉自己,都倾家荡产了,老婆也跑了,还要脸干什么。他必须不管不顾,毫厘必争,不惜代价。

  小雷家村,杨巡一年起码来上好几趟,每趟来都要感受到一些不同。而所有不同中最让他感受深刻的是交通,竟然都有两辆公交车分别从市里和县里开来,虽然终点站落在镇上,可都无一例外地到小雷家村口绕了个大圈,看得出市县两级对小雷家村的重视。而杨巡从来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几次乘车下来,都能看到车子经停小雷家站,总有很多人上车下车,可见小雷家的客流之大。

  杨巡也一向是这股客流中的一员,他今天跟着大家下车,又被那些下车的人行了一下注目礼。以往都是杨巡留意上下车的人,大概估计一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然后从那些人的身份中推测现象背后的真实。这是他从小辗转街巷做小生意培养出的习惯。但今天是他被人瞩目,谁让他给人打得跟猪头似的。当他被人瞩目的时候,他就没法堂而皇之地观察别人了。

  杨巡脸上一路飘彩地直取小雷家村办,而没像过去那样,先到登峰厂办公室转一圈结个账。村办里,雷东宝不在,雷士根这个大管家照例是在的。士根对杨巡的一脸青紫视而不见,只问了句“春节拿去的那些货这么快都发完了”见杨巡回答得支支吾吾,就单独领他到雷东宝办公室,倒了茶给杨巡,他出去继续接待其他客人。杨巡郁闷得很,想跟士根倒苦水博同情都没法张嘴。

  一会儿雷东宝就回来了。他没想到房间有人,站住看杨巡一下,才又大步进来,坐下就指着杨巡问:“外面闯祸回来?”

  杨巡早心中有词:“倒不是我闯祸,是别人闯祸连累了我们一大帮。雷书记知道开校办厂那个老王吗?就是他,他卖了些没减压作用的开关给煤矿,造成煤矿瓦斯暴炸死了不少人。煤矿的人找来把我们那一带所有仓库都砸了,好几个人现在还躺医院里没法起来……”杨巡说到这儿看看雷东宝,还以为雷东宝多少会附和一下,没想到只见雷东宝目光灼灼如审犯人般瞪着他,从雷东宝眼里,他只读出“说下去”三个字,杨巡只得老老实实说下去,不敢含糊。

  雷东宝听杨巡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才问:“你春节从我这里发那么多车货,都没了?”

  “是啊,换来一身伤。雷书记,我求你帮忙来了。”

  “帮忙好说,可你杨巡也别拿我当傻瓜,到我面前施什么苦肉计。”

  “我没。”杨巡脱口而出,却也忽然想到雷东宝指的是什么,忙道,“我在那边伤的是手臂,这脸上……我老婆跟我有点误会,她哥刚打的……”杨巡知道不说不行,面对着如此刚猛的目光,他无法不说。可是刚刚挨戴兄揍的事,加上戴娇凤至今人迹无觅,他实在是不愿说。饶是他一向舌灿莲花,此时也支支吾吾。

  雷东宝一看这架势就毫不犹豫想到一个普遍现实,一个异常漂亮的未婚妻和一个刚刚破产的生意人之间还能发生什么事。他立刻想起自己的宋运萍,这天下没人能比宋运萍更好了,这天下除了宋运萍还有哪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家中连桌子都没有的穷光蛋?没有。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千真万确。他带着对宋运萍的怀念,对杨巡说话时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活该你不长眼,找老婆能只看一张脸吗?别低着头,又不是啥糗事,谁打小没打上几架的。但我有几件事不清楚,要问你个明白,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们一起出去的,全给砸了吗?”

  “全砸,一个不剩。我还算是伤得最轻的,因为我爬屋梁躲着。”

  雷东宝拿手指敲着桌面,依然盯着杨巡,不客气地问:“政府不管?”

  “政府哪来得及,我想跑都来不及。”见雷东宝似信非信,只得又补充一句,“我们已经推举一个人找政府要求帮忙去了,可解决总得要个时间。”

  雷东宝摇头:“不对,这种事你们就是不去找,政府也会管。就算政府护着本地人,可也不会看着你们那么多人挨抢不管,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们是不是让人抓着把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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