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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半夏忙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我只有一个担心,让年轻人离乡容易,让老年人离乡有点困难。可是,您抓进去的那些年轻人万一出来后不愿意抛妻别子……”

  那人断然插话:“没有万一。放他们出来已经是我的极限,他们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伤了我的人,我没关他们个十年八年,已经是看你的面子。”

  许半夏心说:不,我没面子,你看的是财神赵公明的面子。不过这当然不便说出来,只是点头道:“我明白,他们若是好模好样出来,不吃一点苦头,岂不是坏了规矩,破了惯例。不过您不能心急,您若是太早放了他们,他们还以为是多容易的事,也不会因此心存敬畏,约束手脚。出来之后,他人的对抗也会照旧。很快就是元旦,元旦后春节前,这段时间,我认为最合适。”

  那人想了想,道:“可以,春节、春节,那就春节吧。东北的天气,现在也不是可以干室外工作的时间。许小姐,我一向用人不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春节!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

  许半夏忙道:“您请放心,我许半夏在前辈您面前岂敢乱打诳语。那岂不是关公庙前舞大刀?”

  那人微微一笑。许半夏注意到,他用餐的餐具与大厅里面的不同,可能是自带或者餐厅特备。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此人面前金光灿烂的碗碟上,宝光映照得那人肥白粉嫩的脸年轻生动。若只看表面,似乎不应该是那种横着走路的人。许半夏想到自己,何尝又是一脸凶神恶煞了。

  那人吃得慢,许半夏也不敢吃得快。等他吃完,许半夏才把最后几口咽下去,而后立刻上前替他拉开椅子,躬送出门。当年还是给舅舅跑服装生意的时候,这种小辈之礼许半夏经常做,如今做来虽然有点生疏,不过好歹程序没错就行。对方也知道她又不是专门做这个的,礼到就行。

  回去房间,许半夏拍拍肚子想,要是每顿饭都吃得那么不自在,迟早得搅出胃病来。

  第四十五章

  再去胡工家,许半夏已经熟门熟路,经过肉店的时候还进去买了一只前腿。她这回没带电脑,空着手去,包也没背。冬天大衣服有个好处,口袋大而且多,哪儿都可以塞东西。

  胡工知道许半夏会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院子里等候了,见了她,先是好好在太阳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再添什么乌青淤痕,这才放心。然后开始念叨:“小许,你怎么又拿东西来,我们这些已经够用了,这怎么行。”

  许半夏笑着推她进门,把肉挂在外面,跟着进门。屋里稍微暖和一点,她摘了帽子手套,艰难费劲地东掏西摸,挖出一只新手机,和五万块钱,放到桌上。胡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本来刚拿出一叠钱的时候她还想说什么,可一叠以后又是一叠,一共来了五叠,又加一只手机,这才觉得蹊跷,只有等着许半夏开口了。

  许半夏拉了胡工坐下,微笑地道:“胡工,昨晚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餐,我都是和他们一起吃的,今早的还是他们最大的头。”说到这儿,胡工雪亮的眸子盯住许半夏,眼光复杂焦虑。许半夏忙道:“您猜对了,我跟他们谈的就是您儿子他们的事。虽然我请了有来头的朋友说项,不过听说你们以前双方起过冲突,积怨很深是不是?”

  胡工点头,道:“有,但不是双方起冲突,而是我们以人墙抵挡他们的打手,最后被逼无奈才动了手。”

  许半夏点头道:“这就是了。历来都是恶人先告状,昨晚我得知,他们已经就您儿子和其他员工的事提起诉讼,目前已经进入司法程序。没判下来之前,我相信他们还是有办法把此事一笔勾销的,但如果宣判的话,事情就铁板钉钉,很难改变了。无论以后会不会昭雪,现在背着一个罪名总是不好。今早,我和他们老大已经谈妥,司法程序先缓一步进行,我回家再想一下办法。他们给了我一个期限,所以我得下午就回。”

  胡工一惊,道:“真的……进入司法程序了?我们的孩子只是正当防卫啊,要是被他们颠倒黑白说成是打人,他不就是得一生一世背上黑锅了?不行,我们得找律师,砸锅卖铁都不能让他们陷害我们的孩子。”

  许半夏很清楚,平民百姓,没事谁都不愿打官司,所以她才重点提出进入司法程序这一点,果然把一直从容镇定的胡工惹急了,这才道:“您别急。不过据我看,可能没有一个律师敢真正为你们辩护,除非他不想活了。而且,据我知道,正经儿判了去服刑倒也罢了,日子最难过的还是在拘留所,家人不能探望,里面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那里面的日子不是正常人过的,尤其对于得罪了他们的您儿子来说。胡工,您说的这条路只能是最后选择。现在还是先听我的。”

  这一席话下来,刀工还在考虑,胡工已经落下眼泪,儿子连着母亲的心,尤其是她又清楚许半夏说的是真话,儿子得罪的是黑白通吃的他们,谁知道他现在在里面吃什么苦头呢?儿子会不会挨揍已经不是问题,该问的可能是儿子一天挨几次揍吧?这一刻,如果那位老大就在眼前,胡工怀疑自己立刻就会妥协,上前哀求。

  许半夏不接着说下去,她要给他们两老一点时间思考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现在还是一腔血气,没考虑到,或者是本能地在心里抵制考虑这种可怕的可能,非得有人提醒一下他们,让他们明白个彻底,他们才会从心里产生恐惧,有恐惧,才会自乱阵脚。说实话,许半夏不认为他们继续抵抗下去会成功,城市改造的步伐是不可逆转的,即使那家上市民企倒台,还有其他公司接上,他们的抵抗只会是螳臂挡车。换作是她许半夏,她不会做这种与时势对着干的傻事。她根本不会从心里来支持他们这些老老少少的抵抗。

  胡工与刀工两双老眼对视着流了好一会儿泪,几乎都有半个小时那么长久,胡工才道:“小许,可是你真的不应该总是卷进来为我们做这些啊。别说你自己还担着风险,你做这些还不得拿你的利益去交换?我们哪里还得起你的人情啊,我们不敢要求你为我们奔走,你今天走后还是想都别再想起我们了,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这是命,命啊。”

  这一刻,许半夏有丝心软,这两个老好人,即使在这么艰难的时刻,他们竟然还是首先想到她许半夏,要她置身事外。许半夏都快一个激动,就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他们。但她随即就冷静下来,如果她把与上市民企老板的谈话告诉他们两老,两老会立即明白,换儿子出来的代价是大家抱成一团的抵抗的瓦解。他们会选择儿子出来还是抵抗到底呢?可能他们情感倾向尽快让儿子出来,但综合做人原则和社会名声后,理智地考虑,他们肯定会反对许半夏的主意。因为那是会牺牲全厂大多数没一技之长的生活更艰苦的工人们。良心上过不去不说,以后他们即使自己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了,背后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这对两个正直的老知识分子而言,可能比死还难受。许半夏明白,说了的结果就是再回原来的僵局,她得不到优秀的技术人员,上市民企得不到拆除干净的地块,重机厂的工人依旧朝不保夕。这种三败俱伤的僵局会到哪天打破,那就不知道了,最起码,许半夏看到,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她是不可能再从中得到好处了。那个上市民企的老板还能让她回来?

  所以,只是一瞬,许半夏便把心软压了下去。依然一脸认真地道:“胡工,刀工,你们别把我想成太好的人,象昨天的咨询,换了别处,我得付出多大的价钱。而你们却是那么无私地帮我,一下就帮我解决好多问题,所以你们也得允许我为你们做些什么作为回报。否则,我以后需要在技术上麻烦你们的时候多了,你们要是不接受我的回报的话,我以后也不敢再见你们了。你们说是不是?不是我好人,而是你们自己太低估你们的价值了。我只是不想占你们便宜,所以才要做些什么。这些话比较市侩,可都是我的实话。”许半夏说得太真,这一刻自己都差点怀疑自己本心就是如此了。谎话说上三遍便成真理,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许半夏要是没有前面发自自然的扶贫帮弱的行为在,而是直接敲门进屋与胡工刀工说这么一通大实话的话,两位老人还未必能接受这种大实话,可能还真会觉得市侩。可是因为有前面的好事衬着,他们对许半夏的印象都很好,这话听起来,只会觉得许半夏这人实诚,做了好事还不让受众内疚。印象这东西都是先入为主的,再聪明睿智的人也得被印象迷惑。胡工很认真地道:“小许啊,你是好人。你也别宽解我们了,反正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哎,你回去把勘探图和红线图尽快拿过来,我们可以着手给你好好做起来。我们老了,只有这一点能耐了。”

  许半夏听着心里觉得凄惨,但也只有继续硬着心肠了,只是再不敢拉住胡工的手,心虚。她候着胡工擦了眼泪,才又道:“您俩还真是低估你们自己了,好吧,我闲话少说,我被勒令下午回去想办法呢。技术方面,我会立刻快递图纸过来,胡工,这些钱有五万,您帮我管理着用,需要的文具用品和劳务报酬,都从这里出,不够的话,我再汇过来。您千万别拿自己的老面子叫您的老朋友帮我义务劳动,他们付出脑力体力,我付出金钱,这是公平合理的交易。您得答应我。”其实许半夏心里有很清楚的一笔帐,这些图纸要设计院什么的去做的话,价钱不知得往上翻多少倍,做出来的东西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老法师做出来的实用。而叫龚飞鹏他们做的话,更是华而不实。而她这个时候先把钱送上来给他们用,还反而背了个大好的善人名声。依他们昨天的速度,相信图纸很快就能做出来,因为还有胡工尽心尽力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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