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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郭启东有点顾虑地道:“后道设备开动起来的话,污染会比较大。”说的时候,两眼只是看着赵垒。

  许半夏忙笑道:“污染?我那个滩涂上不知被谁泼了废机油,至今没有查出来,我把那块脏海涂填上塘渣废物利用,他们照样卖我好地块的价。污染这东西,只要把苦主摆平,政府机关才懒得理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过的人,反正土地是稀缺资源,再污染也不会妨碍政府卖地。不用太担心。上了再说,环保要有话说,到时再摆平。开工的时候一定要态度强硬一点,否则事事都要批要审,等真开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忽然想到,伍建设买的鑫盛在异地,他在那里不再是当地的地头蛇,不知还能不能摆平当地士人?要是摆不平的话,可就有得好看了。难道赵垒用的计策就是这个?

  赵垒却是笑道:“胖子你太大胆了点,做生产型企业与你做贸易不同,你做贸易大不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生产型企业设备厂房都搬不走,政府不抓这些老实和尚抓谁?出了事要处罚,一找就找得到,不付罚款就贴封条,让你没法生产,一般谁敢乱来。否则银行怎么不肯贷款给你贸易公司,对生产型企业又特别优惠呢?一样的道理。”

  伍建设端起刚刚满上的酒杯,与个人碰了一下,随即认真地对赵垒道:“环保这种东西是被逼上梁山了才做的事,哪个企业自觉过了?都是些知识分子在吵吵闹闹。我们小时候就跟着大人一起打六六粉敌敌畏,也没见我们有谁短命,要说,农药打得多了,虫子会产生抗药性,人还不是一样?城里人到农村喝点溪水会拉肚子,我们小时候喝田沟里的水都没事,都是各自抵抗力的问题。今天饭桌上也差不多,我和胖子是大老粗,我们最知道怎么做。赵总你和阿郭两个知识分子就想得太多。为什么秀才造反,十年不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秀才考虑太多,顾虑太多,失去机会。我知道你们几个知识分子都嘴里不说,心里反对,没关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哈哈。”

  赵垒一边跟着笑,一边在心里想,这个伍建设倒是一点都没怀疑许半夏是知识分子之一,可见许半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超绝。

  伍建设是个办实事的人,几杯酒下来,除了劝酒的几句话,他几乎没多少废话,事事围绕鑫盛这个主题展开。关于设备,关于市场,就是不谈环保。连许半夏都感受得到伍建设火一样的干劲。一顿饭下来,解决不少问题。看得出,省钢几个工程师被伍建设招呼得很好,言语非常坦率,知无不言,伍建设也是在话语间一直提出要他们加盟。不过这种引进特殊人才的事一般都要单独与老板私下里谈的,伍建设与那几个省钢的工程师犹如一方在扭头摆尾展示,一方在亮出麻将牌似的翡翠戒指引诱,各自心照不宣。

  不过许半夏相信这笔生意肯定可以成交,因为看得出伍建设已经下了开动后道工序的打算,他迫切需要有省钢这几位有实际工作经验的技术人员加盟。而省钢近年一直体制僵化,生产每况愈下,职工的收入可想而知。伍建设本就是个为达目的肯下血本,甚至不择手段的人,他花了那么大笔钱购入鑫盛,不可能不存着让鑫盛下金蛋的梦想。只怕下大价钱引进几个工程师才只是第一步,真正启动起来的时候,从省钢大量挖熟练操作工都有可能。很多私企的机器都是这么通过挖社会主义墙角启动的。

  饭后,赵垒跟着许半夏的车子后面,去许半夏的公司。许半夏这个老板千年不遇地到一次公司,差点引起轰动。才刚坐下,看许半夏关上门,赵垒就笑问许半夏:“胖子,你是不是想误导伍建设污染环境,到时被政府责令停改?”

  许半夏笑道:“我没引诱,只想探探他的口气。伍建设在他家附近搞污染,他上上下下摆得平,没事。他办厂那么多日子以来,因为有原集体厂的底子,从来不用为污染问题操心,他肯定对污染这一块重视不起来。果然他在鑫盛也胡来。”

  赵垒看着许半夏笑道:“胖子,这还需要试探吗?伍建设惟利是图,他只要看到开动后道设备的好处,鑫盛制造污染是必然的,那是他的本能。而跑关系掩住相关人员的嘴比上一套环保设备的成本低,你说他最终会怎么做?所以你只要坐等,不要过多插嘴。”

  许半夏想了想,也对。赵垒顺着伍建设的性子将他引到鑫盛,还愁惟利是图的伍建设不乱来?早就在想赵垒应该不会那么善罢甘休,看来赵垒原来早就设法请君入瓮了。但有几点不明白,她得问清楚:“可是,伍建设因此也引进大量对应的技术人员,鑫盛原来也一定有配套的环保设备,否则当初就不可能通过环保评审上马。那些技术人员为自己的性命,也会要求开动环保设备。不过……难说得很,老板最大,再说污染最终还是传到厂外,不是厂内,而且伍建设这个人又很强硬,那些技术人员最终会屈服都难说。”

  赵垒笑道:“胖子,你没有搞过实业,虽然看得不少,可是没有真正搞过,终究不会知道其中关键。环保设备购置安装的费用才只是一次性投资,皱皱眉头也就忍下了。可是环保设备如果启动,每天就需流水一样的运行费用了。那些运行费用得一五一十算进产品的成本中去,吞噬伍建设的利润,你说他舍得这么割肉吗?我想在没有外力压制的前提下,他不会舍得,你只要看看他的公司附近小河一片浑黄就知道他怎么看待环保了。”

  许半夏好好想了想,才不得不佩服地道:“你把伍建设吃透了。可是,我觉得引导伍建设开后道设备是把双刃剑,这导致他必须引进尖端人才,使他的产品在市场获得口碑,取得高价,站稳脚跟,不易撼动。同时,他可能会良心发现在工程师的要求下启动环保设备。这些国企出来的规规矩矩的工程师,可能是不小的变数。”

  赵垒微笑着拿眼睛看着许半夏,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胖子,看你的眉眼,很象敦煌壁画里的隋唐女子,慈眉善目。”

  许半夏心里好好地乱跳了几下,很快接口道:“你是不是还有下半句没有说出来?我帮你说吧,是不是‘谁知伊心肠墨黑’。”

  赵垒笑道:“多想了吧,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看着你忽然有感而发。”随即就转了话题,“你说得不错,这些工程师是最大的变数,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变数,他们产生的变数比环境污染可能产生的变数都大。他们才是我力促伍建设开动后道设备的最主要原因,制造污染激化鑫盛与周边的矛盾相较之下只能放在第二位,我其实并不想看到鑫盛污染太大,太作孽。”

  许半夏正被赵垒前面一句话搞得心头鹿撞,没想到赵垒话锋一转又回到原路上,她需要收回心神,好好回味一遍赵垒的话,才听懂他讲的是什么。听赵垒说到污染太大太作孽,不由想到自己在海涂干的好事,一时一颗心给猛揪了一下,原来赵垒很不喜欢污染。但脸上还是笑嘻嘻地道:“别卖关子,说说你的原因。依照你的意思,难道那几个工程师是定时炸弹?”

  赵垒微笑道:“据可靠线报,省钢因为效益不佳,上头有换帅的决心。空降的一个大帅身份背景性格都酷似三国时的周瑜,可惜该人目前正在国外培训,因此上头一直捂着消息。这个人是高干子弟,有后台,不怕折腾;脑筋好用,知道革新;最主要一点,此人权欲重,他想以省钢作为他展示自己的舞台,为他谋取更高职位获得实绩傍身。毫无疑问,此人上台的话,肯定会大刀阔斧地激活省钢。”

  许半夏见赵垒才说一半就嘎然而止,知道他卖关子,此刻她许半夏要是再继续要求赵垒说下去的话,就很没种了,无论如何得自己想出来。瞑目稍顷,许半夏立刻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此人上台以后要人没人,因为可以用的人都被伍建设挖走,以致无法顺利施展抱负……”许半夏也学着赵垒说了一半,卖了关子,按下不说。“可是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赵垒明白许半夏已经了解了他的意图,心里欢喜,笑嘻嘻地道:“禀胖子,此人与我一个学校出身,不过以前只是点头之交。上半年他出国前特意挽人介绍与我认识,向我了解接手省钢的前景,所以我才能事前得知。”

  许半夏恍然大悟。赵垒,以他对伍建设性格的深刻了解,和对省钢领导层变迁的事先了解,精心设计了这么个复杂曲折的圈套。而他自己则是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事态发展。手腕之高明,心机之深沉,耐心之良好,都堪称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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