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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那他爸爸怎么又在打他?你们大人说话不算话。”

  妈妈没吭声。

  她着急地说:“妈妈,你去救他吧!他爸爸听你的,如果你叫他爸爸不打他,他爸爸就不会打了的。”

  “我今天不会去救他。这孩子,是得打打了,不然真的会是坐牢的下场。再不许你跟他一起玩了,他爸爸害了你爸爸,他害了你。”

  “他没害我。”

  “还没害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就落下一个‘小偷’的骂名,你今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只怪我心肠软,没有尽早断绝你跟他的来往,现在我除了调走,没别的办法。但是现在调动多难啊,尤其是我这样的情况,只有往乡下调。”

  “那就调乡下去吧。”

  “你小孩子不懂事,到乡下去容易,从乡下回城里来就不容易了。妈妈要是调到乡下去,你就一辈子待在乡下了,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你弄到乡下去过一辈子。卫国你不用替他操心,他爸爸是军人,本来就是流动的,所以他不怕,干了坏事,把名誉搞坏了,大不了换个地方。不像我们,在一个地方就像在那里生了根一样,哪里都去不了。”

  后来,妈妈真的跑起调动了,有时回来会告诉她进展:

  “有个牛寨小学,倒是要人,但他们没中学部,只有小学部。”

  “红星中学要人,但那里隔河渡水的,很不方便,谁都不愿意去,只有调出来的,没有调进去的。人家听说我要从三中调那里去,都以为我疯了。”

  她呢,全看当时的心情,如果那几天有人叫了她“小偷”,她就迫切想叫妈妈调走。如果没人叫她“小偷”,她又不想妈妈调走了,因为她舍不得卫国。

  卫国从那以后就被锁在家里,她有时在自家窗子边跟他说话,有时跑到他窗子那里去陪他玩。

  他问:“你来跟我玩,不怕你妈妈打你?”

  她智勇双全地说:“如果我妈妈打我,我就去跳水库,我妈妈就不敢打我了。”

  “为什么跳水库你妈妈就不敢打你呢?”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跳了水库,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卫国黯然说:“我也是我爸爸唯一的亲人了,但他肯定不怕我跳水库,他说我死了更好,少个祸害。”

  “你也想过跳水库吗?”

  “没有,我会游泳,跳水库没用的。”

  “但是你可以在身上绑个石头啊。”

  “绑石头也没用的,你爸爸不是绑了石头吗?还不是漂上来,被我爸爸救起来了?”

  “那是因为石头的边边太尖了,把绳子磨断了,你可以找个圆圆的石头啊。”

  “圆圆的石头怎么绑得住?不是一下就滑掉了吗?”

  她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你就抱着我去跳水库,我爸爸说了,他会游泳,掉水里也淹不死,但是如果他抱着我,他就可以淹死,因为我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可以把他拽到水底去。”

  “嗯,你真的像一块石头一样,好重哦,那次你掉水里去了,我去拉你的时候,你一下子抱住我的颈子,两条腿夹住我的腰,我掰也掰不开,差点把我也拉水底去了。”

  “我说的对吧?只要你抱着我去跳水库,保证能沉到水底去。”

  晚上妈妈回来了,她就把自己的伟大发明告诉了妈妈:“我和卫哥哥说好了,如果他爸爸再打他,我们就一起去跳水库,他抱着我跳,就漂不起来,可以沉到底。”

  妈妈差点儿吓昏过去,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连声嘱咐:“快不要想这些怪心思了,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到了水底还能去龙宫玩一趟?孙悟空是神,你是人,你掉到水里去,就淹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淹死了就怎么样呢?”

  “淹死了就永远没有今今了!别人都在吃饭,吃糖,吃香蕉,跳橡皮筋,但你就埋土里去了,什么都吃不成,玩不成了。”

  她使劲想象,但想不出淹死到底有多可怕,不就是不吃不玩吗?她晚上睡觉也没吃没玩,好像并不可怕吗。

  过了两天,卫国跑到她家来:“你怎么把什么话都告诉你妈妈了?”

  “怎么啦?”

  “你妈妈把我们约好一起跳水库的事告诉我爸爸了。”

  “你爸爸打你了?”

  “没有,但是他哭了。”

  她很老练地说:“如果他哭了,就说明他不会打你了。你看,现在他也不锁你了吧?”

  “不锁了,他说再也不锁我了。但是我不想他哭,我宁可他打我。”

  晚上,她又把卫国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了妈妈,妈妈也哭起来,喃喃地说:“唉,这孩子,这孩子……”

  她急忙讨好:“妈妈,我也不想你哭,我宁可你打我。”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呀?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妈妈跟你相依为命。”

  她赶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脸贴在妈妈脸上,觉得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意思。

  妈妈调动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军代表却接到了调动的命令。那天,妈妈告诉她:“军宣队要从我们学校撤走了。”

  她好奇地问:“军宣队是谁啊?”

  “军宣队不是谁,是一个队,就是住在我们学校的那三个军人。”

  “三个军人?那军代表也要走了?”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是军代表,但我不知道怎么光叫他一个人军代表。是的,军代表也要走了。”

  “那卫哥哥走不走呢?”

  “他爸爸调走,他怎么不走呢?”

  这个消息让她万分难过,在她心目中,军宣队就是妈妈学校的一部分,永远都是在一起的,不存在撤走这回事。她一直以为军代表一家会永远住在她家后面的房子里,卫国会永远在窗子那里叫她“今今,今今”。

  但她看见卫国家在收拾东西,还叫了个收破烂的来,把一些报纸和破铜烂铁都收走了。这下她知道军代表是真的要撤走了,难过得哭了一场。

  晚上,军代表上她家来,说有些锅盆瓢碗的,不准备带走,问妈妈要不要。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几张课桌和椅子都是学校的,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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