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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但她已经很久没去黄奶奶那里了,觉得有点陌生,想跟妈妈讲个条件:“我就待在家里不行吗?”

  “你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待家里,一待一星期呢?”

  没办法,她只好去了黄奶奶家。

  黄奶奶那里没人跟她玩,她只好玩黄奶奶的针线簸箩,是一个藤条编的脸盆大小的玩意,里面装着一些针头线脑,扣子夹子什么的,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一分两分钱。如果能凑齐五分钱,就可以到小店子去买三颗薄荷糖。

  黄奶奶比前几年老了,精神也不大好,多半时间是躺在一个靠椅里打盹。做饭也没什么花样,每顿不是泡菜稀饭就是白饭里放点油放点盐放点酱油,炒热了,又当饭又当菜。

  每天吃过午饭,黄奶奶都要把她按在床上睡午觉,她胆战心惊地躺在黄奶奶身边,总觉得待会醒来,黄奶奶可能就已经死了,因为黄奶奶自己都说自己是“一幅死相,活不长了”。

  她问黄奶奶:“什么样的相是死相?”

  黄奶奶也不避讳,指着自己的脸说:“你黄奶奶这样的相,就是死相。”

  她仔细看了黄奶奶的脸,很多皱纹,眼睛下面很肿,牙齿残缺不全,头发快掉光了。她很庆幸地想:还好,爸爸妈妈和我都不是一副死相。

  黄奶奶睡着了的样子比醒着时还可怕,她吓得跑到黄奶奶脚头去睡,觉得那样可以离死神远一点。但她仍然睡不着,老是盯着黄奶奶的脚看,觉得黄奶奶的脚好奇怪啊,尖尖的,脚趾跑到脚底去了,脚后跟有很多裂口,看着就很干燥,恨不得吐点唾沫给黄奶奶抹一下。

  终于熬到了妈妈结束集中学习的那一天,她想到妈妈今天晚上就会来把她接回去了,感到好开心,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香。

  可能是这两个星期她一直没睡好,那天的午睡她睡得特别长,醒来时觉得太阳都快落山了。黄奶奶不在床上,她听见外面有很嘈杂的说话声,跑到窗子那里一看,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大声议论什么。

  有个中年女人说:“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水库多深啊,还在身上捆个大石头,那还不一沉到底?”

  一个男人说:“我们男人就是这样,想死就是真想死,不像你们女人,投河上吊都是用来吓人的,找个尺把深的水塘去跳,还要在水塘边哭个三天三夜,愁怕别人没听见不去拉住她。”

  外面的男人女人分裂成两派,你攻击我,我攻击你。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岑今听到“身上捆个大石头”的时候,她心里一惊,好像头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样,嗡的一声,耳膜都好像被震破了。

  §9

  岑今跑出屋子,挤到黄奶奶身后,听大人说话。

  有人说:“幸亏军代表今天回来得早,不然肯定救不回来了。”

  “就是啊,水库那么深,谁有那么好的水性?人家军代表是参加过武装泅渡的,那可不是空手游水,是要背着枪挂着手榴弹游的。”

  “光是挂个手榴弹?人家军代表他们是抬着大炮泅渡的,救个把人算什么?”

  “那人肚子里灌了多少水哟,鼓得像个大肚婆,两个人用扁担压在上面赶,才把水赶出来。”

  “我怎么听说是扁担放在肚子上,一头站个人踩,才把水踩出来呢?”

  “这都是瞎说,是人家军代表蹲下,把那人面朝下放在膝盖上,这样把水顶出来的。”

  “你看到了的?看你说得神乎其神,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

  “我怎么没看到呢?我当时站在最里层。”

  黄奶奶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人是救活了,但听说已经淹傻了,只会说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黄奶奶问:“那他爱人知道不知道?”

  “哪里还是什么爱人?都打了离婚了,就是因为两口子离婚,那人才去跳水库的。”

  “不是离婚,是婚姻被注销了。那男的女的都不肯离婚,后来军代表说了,不离婚就当重婚治,关你们两个人坐牢,这才把他们吓怕了,同意注销婚姻。你想婚姻都注销了,那男的还有什么活头?干脆一死了之。”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拉住黄奶奶的手使劲摇:“黄奶奶,黄奶奶,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爸爸妈妈?”

  那些人都吃了一惊,有人问:“黄奶奶,这孩子是谁呀?”

  中年妇女说:“哎呀,我知道了,这孩子就是陶老师的女儿呀,小时候跟着黄奶奶长大的,好久没看见她来了,怎么今天——”

  黄奶奶说:“她妈暑假集中学习,一星期才能回来一次,让我看着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哪知道出了这种事?”

  “幸好她是在您这儿,如果让她亲眼看见——”

  她哭起来:“黄奶奶,我爸爸妈妈怎么啦?我要回去,你让我回去吧。”

  黄奶奶说:“乖啊,你妈妈没来接你,我怎么能让你回去呢?”

  她大哭不止:“我要回去,我要我的爸爸,我要我的妈妈。”

  “乖,别哭了,我这就送你回去,等我去拿拐杖。”

  中年妇女说:“我帮您送她回去吧,天快黑了,您走路不方便。”

  “钢钢妈,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腿脚不利索,眼睛也不好,你去了有个照应。但我也要去的,我去看我那苦命的今芬,出了这样的事还不急晕死了?”

  三个人一起往学校走,岑今嫌黄奶奶走太慢,一路在前面跑,钢钢妈在后面叫她:“别乱跑啊!当心摔倒了!”

  她跑回家,但家里没人,门锁着,她有钥匙,开了门,打开灯,一个人都没有。

  外面一下就围上来一些人,都探头探脑往她家里望。她见人就问:“王老师,我妈妈呢?”“李叔叔,我妈妈呢?”

  但那些人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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