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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他想得痛彻心扉,恨不得追到蓝老师家去帮她一把,但发现连蓝老师的住址都不知道,可能还得问常胜或者小冰才行。他又傻站了一会,才叫了个的,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他习惯性地开始做饭,到了家里熟悉的环境,看见小冰那些大幅照片,他好像又回到了现实中来。

  今天去了一趟C大,好像搞清了很多东西,又好像并没搞清什么东西。他不知道维维象不像他,也许是个男孩他就知道了,但因为是个女孩,他就没法判断维维象不像他。他只觉得维维很像蓝老师,大眼睛凹凹的,小鼻子高高的,小嘴儿红红的,人中那里有两道很明显的楞,活脱脱就是蓝老师的翻版。

  关于蓝老师的风流,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好些人说她跟系里的谁谁谁有一腿,但也没谁真的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些人也都是有家室的,如果真有一腿,想必家属早闹到系里来了,很可能只是因为蓝老师没丈夫,而且长得还不错,人们就喜欢编点她的故事。

  问题是如果她跟那些人没那一腿,那这个孩子就只能是他的了。他仓惶地想,这下完蛋了,早上出去上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忠实的好丈夫,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有私生女的坏男人了,这叫他在小冰面前怎么交待?

  §31

  那几天,谭维象等待行刑的囚犯一样,胆战心惊地等着头上那把刀落下来。小冰早就说过,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是睁着眼睛的,还是被人骗了的,只要他跟人发生了关系,或者弄出了孩子,她都不会原谅他,肯定跟他离婚。他想,“发生关系”可能是指结婚之后的,因为他婚前的“发生关系”已经被小冰原谅了。但“弄出孩子”怕是包括婚前婚后整个历史时期的吧?

  小冰知道维维的事好几个星期了都没来拷问他,说明小冰还是珍惜他们的爱情和婚姻的,但同时也说明一旦摊牌,小冰肯定是要跟他离婚的,不然的话,以小冰的急性子脾气,肯定早就抓住他拷问这事了。以前小冰拷问他,目的都是为了听他表白,他表白了,小冰也就“既往不咎”了。但这次肯定是不行了,小冰知道自己不会对他“既往不咎”,所以乾脆不来拷问他,执行“鸵鸟政策”,把头埋在沙堆里,拖延一天是一天。

  他想,那我也做个鸵鸟先吧,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缘,证明维维并不是我的孩子,那就跟“艾滋惊魂”一样,只是一场虚惊。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维维是他的女儿,因为他满脑子都是维维的影子,对她有种异样的感情,是他从来不曾体验过的,自从见了那一面,他就忘不掉她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血缘的力量,也许血缘的力量主要是表现在家长这一边的?不是有句俗话吗,小孩子是“有奶便是娘”,但对于家长,就没有一句“有屎便是孩”之类的俗话与之对应,说明家长对自己的骨肉和别人的孩子,感情是非常不同的。

  这几天,他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一闭眼,他的眼前就像在放一场电影一样,画面上是穿着花裙子的维维,在一片山花烂漫的草地上跑来跑去抓蝴蝶,蓝老师站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女儿。然后镜头突然一转,维维在问妈妈:“我的爸爸呢?妈妈,我的爸爸是谁?”接下去镜头前摇,银幕上是蓝老师脸庞的大特写,两行眼泪缓缓地流下,妈妈哀伤地对女儿说:“孩子,你没有爸爸,你爸爸他——死了——”

  这个镜头还不是最让他伤心的,最让他伤心的镜头是维维背着书包在路上走,一群坏孩子跟在后面大声喊叫:“打!打这个没爹的野孩子!”,然后是那群孩子殴打小女孩的镜头。再然后,坏孩子散去,维维忧伤而倔强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话外音响起:“爸爸,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要我?”

  以前他看这类电影,都有点呲之以鼻,在心里说:编哪,编哪,编出来赚那些婆婆妈妈的眼泪吧。但现在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画面,他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只是碍着是男人,才不好意思让眼泪真的流出来,但鼻子酸得无法。他想跑去抱起维维,对她说:“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是不知道有——你。现在知道了,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他不知道蓝老师愿意不愿意让维维认他这个爸爸,他觉得蓝老师可能还是愿意的,不然她为什么调到A市来?她在E大不一样可以评教授,当博导,分四室一厅的房子吗?但她到了A市,怎么又没来找他呢?也许她找过了,发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或者发现他已经结了婚,她不想拆散他的家庭,于是就一个人承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蓝老师当初的表现都是可以顺着这个方向理解的。也许她一直就是喜欢他的,不然她应该不会跟他发生那种关系,至少她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她当时并没说她不爱他,她说的是他那不是爱情,但他没反驳;她说他的父母会把她当“亲家”的时候,他也没反驳,那不就等于默认了他不爱她,他害怕家人不同意吗?

  所以他们俩的事,可以说是因为他不爱,或者爱得不够勇敢才吹掉的。如果他那时坚持去找蓝老师,用实际行动打消蓝老师的顾虑,说不定蓝老师就接受他了,那他这些年就可以跟蓝老师一起养育维维了。

  现在怎么办?回头去对蓝老师说“我爱你,让我们重新开始”?经过了这些年,他觉得他已经成熟到不会在乎外人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异的地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爱过蓝老师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爱不爱蓝老师,他只知道蓝老师是个很杰出的女性,他一直都是很敬佩她的,跟她在一起生活应该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关键是对孩子有好处,能给孩子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

  那小冰呢?他觉得他跟小冰之间有一种缘分,好像天生就该是在一起的。他好像从来就没怎么想过小冰到底是哪点值得他爱,或者哪点不值得他爱,就像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父母有那些地方值得爱,哪些地方不值得爱一样。他爱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哪点做得好,而是因为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从来不把小冰拿来跟别的女人比较,就像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父母拿来跟别人的父母比较一样。别人的父母再好,那是别人的父母,不关他的事;别人的老婆再好,那是别人的老婆,也不关他的事。他只要自己的父母,只要自己的老婆。

  但现在出了这事,小冰肯定是不会原谅他的了,肯定是会离开他的了,现在就看小冰什么时候摊牌了。

  小冰倒是稳得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样跟他有说有笑,晚上也仍旧钻在他怀里睡觉,有时还来挑逗他的“县团”,但他好像已经被这事搞得阳萎了一样,挑逗半天也站不起来。他生怕小冰看出破绽,竭力想让“县团”抖擞起精神来,但就是不行,每次都得小冰用嘴才能勉强把“县团”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他一厢情愿地想,说不定小冰以为他不知道维维的事,永远都不跟他摊牌,而他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看维维,从各方面给维维应得的父爱,就这么当一辈子“地上老公,地下老爸”算了。

  但是他的黄梁美梦很快就破灭了,有天晚上,吃过晚饭,小冰问:“你——已经见过你女儿了吧?”

  他没想到小冰这么单刀直入,他满以为她会先搞几个模拟拷问题,或者来个拷前热身,从边缘问题入手的,哪知道她一上来就是一个核心问题。他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女儿——”

  小冰横他一眼:“我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承认,她不是你的女儿是谁的女儿?”

  “我怎么知道?也许蓝老师——”

  “我没想到你这么——卑劣——为了洗刷自己——就不惜诬蔑——自己爱过的人脚踏几只船——”

  “我没说我——爱过她——”

  “我没想到你这么——下流——不是自己爱的人——也跟她做——那种事?”

  他有点恼火:“你今天就是来开我批判会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有个帽子在等着我呢?”

  “那你想怎么样?想我表扬你?歌颂你?”

  “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你怎么能——”

  “还要怎么搞清楚?你说还有哪点没搞清楚?你想怎么搞清楚?你说,你说了我去帮你搞清楚——”

  “这事对我来说也很突然,我也没想到——”

  “你以为一个‘没想到’就把问题解决了?你那时也是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不知道那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他那时真的没想过,那么短的时间,他哪里有时间想那么远?而且他那时以为那样一做,就把蓝老师做成他媳妇了,所以他做完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叫蓝老师嫁给他,他哪里知道那事可以就那么做做,做过就算的?

  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白说,说了小冰也不会相信他,相信了也不会原谅他。他精疲力尽地说:“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没办法把过去一笔勾销,你——看着办吧——”

  小冰气得楞圆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见过这么——又不要脸又不要命的角色呢——你叫我看着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在结婚之前就告诉我,你有个孩子在外面,我根本就不会跟你结婚,那就没有今天的麻烦。现在婚也结了,家也成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你叫我怎么办?”

  “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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