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米 > 山楂树之恋Ⅱ | 上页 下页
九八


  海燕说:“别忘了,网上是什么人都可以POST东西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多看几家,问他们要统计数据。”

  Peter在桌子对面看着他,过了一会,点点头,说:“也好,跟医院约了明天八点半,早上上班的人多,可能会塞车,我们早点走,我六点过来带你去T市。今天早点睡。”

  晚上,杨红谢绝了海燕要陪她的建议,一个人呆在卧室里,打开电脑,在网上搜寻“子宫肌瘤”和“卵巢肿瘤”“卵巢癌”等字。

  这真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网上有关这几个问题的文章多不胜数,杨红找了几篇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很快地流览其他的文章,内容差不多是一样的,大同小异。看了一个多小时心里基本有个底了。子宫肌瘤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倒是卵巢肿瘤的问题会大一些,因为子宫说到底只是一个装胎儿的袋子,有它没它只是影响到能不能生孩子,不影响到别的。

  但是如果卵巢有问题呢,就会影响到内分泌。如果两个卵巢都切掉,体内的雌激素水平就会大大降低,不光不能生孩子,还会象Melody担心的那样,提前进入更年期。那就会象老女人一样,皮肤发干发皱,性欲减低消失,下体干燥不能房事,总之,女人的一切性征就消失了。

  她继续搜寻,看到一些很鼓舞人心的文章,说妇女在双侧卵巢切除后,可以用雌激素来维持对身体激素的需要,大多数都能维持到正常水平。当然,卵巢切除了,就不会排卵了,也就不能生小孩了。杨红想,Melody不肯切两侧,大半是为了能为Peter生个孩子。

  想到这一点,杨红希望自己能保留子宫,至少保留一侧卵巢,因为她很想很想为Peter生个孩子。她想,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生活,我都愿意为他生个孩子,因为他那么喜欢孩子。我和他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像他跟Melody生出来的孩子。最好生个女儿,那么Melody就从某种意义上活回来了。杨红在网上搜寻了一下有关代孕母亲的文章,发现这个想法是切实可行的,因为代孕母亲根本不用跟精子的提供者发生关系。

  但她又想,如果不切就有生命危险的话,我还是要把该切的都切了。我有儿子,有父母,有这么多朋友和关心我的人,我不能随随便便死了,让他们都为我痛苦。特别是Peter,如果他知道我是想为他生孩子才保留卵巢的话,那他就要再一次内疚痛苦了。

  她也想到周宁,要不要告诉他一下?从他这次对待离婚的态度来看,他是不愿跟我离婚的,也许告诉他,对他反而有好处?这样他会认为我要离婚,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肿瘤,那他心里头面子上都可能好过一些。

  杨红想了一下,就跟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患了子宫肌瘤,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说还有卵巢癌,要把这三样一起切掉。切掉后,自己就提前进入更年期了,然后,她几乎是照本宣科地把网上有关卵巢切除后的症状给周宁念了一遍,说:“我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提出离婚主要是因为这事,我不想连累你。”

  周宁一直默默地听着,最后说:“你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不知说什么好。而且我现在马上去上班,带学生实习。我安排好学生再打给你。”

  挂上电话后,杨红很后悔撒了这个谎,应该说是撒了这半个谎,也许这会成为一个不好的兆头,明天就真的查出自己是患了卵巢癌。如果周宁因为这事,心慌意乱,开车出什么事故那就糟了。杨红拿起电话,想打给周宁,但周宁的电话关了机。她想,他知道开车时关机就好,免得出问题。

  过了一会,周宁到了实习的地方,就打电话过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考验我?如果你是考验我,那就不必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别的不说,义气还是有的。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会丢下你逃跑的。如果我在这种时候丢下你,我还算人吗?我在朋友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社会舆论不把我骂死了?”

  杨红赶快说:“我不是要考验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下为什么离婚,婚还是要离的。”

  周宁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说了不会逃跑的,还担个什么心呢?”

  杨红只好如实坦白:“我不是担心你逃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心里好过一些,免得你因为我不爱你难过。婚是肯定要离的。”

  周宁叹口气:“说起来是十四年的夫妻,你真的是一点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这个社会吗?你说你不爱我,我没面子,但那只是你一个人瞧不起我,我能挽回就挽回,挽回不了就离婚,谁也不用拴在一棵树上吊死。别人顶多笑我老婆一出国就把我甩了,在社会眼里,我是个不幸的人,而你才是个卑鄙的人。现在你说你生肿瘤生癌,你再叫我跟你离婚,那你不是叫我做个小人?让所有的人都瞧不起我?让这个社会谴责我?你到底是因为不爱我才要离婚的,还是因为生癌才要离婚的?你说清楚了,我好决定,你这样翻来翻去的,完全把我搞糊涂了,我不知道应该信你哪一句。”

  杨红肯定地说:“是因为我不爱你,我没癌,也没肿瘤。对不起,我是好心办了坏事。你别多想,开车小心,不要开太快,喝了酒千万不要开车。也不要老是在外面打麻将,多在家——”

  她听见周宁匆匆说:“又来了,又来了,我又不是小孩,这些我都知道。”说罢,又有几分伤感地说,“你已经下了决心不要我了,还管我这些干什么呢?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没事别翻来倒去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搞就搞复杂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杨红挂上电话,心想,其实应该想到周宁对这件事的反应会是这样的,那就不会多这一事了。周宁就是这样的人,他讲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如果朋友叫他帮忙打架,他肯定是万死不辞的。但如果老婆叫他做家务,那他就能推就推,推不掉就恨不得插翅飞走,飞不走就磨洋工。可能在大风大浪面前,他的表现是算得上讲江湖义气的。但大风大浪之后的平淡日子里,江湖好汉周宁就难以忍受了。其实他这种作风倒也符合江湖上的那套,哪个江湖英雄会喜欢做家务陪老婆?还不都到江湖上切磋武功去了?

  人们常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要经得起这四句话的检验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两种情况下会临阵脱逃,另一些人在后两种情况下会逐渐褪色,有一些人既经不起前两句的检验,也经不起后两句的检验。一个人经不起检验,就会被认为人品有问题,就是小人,就会被社会唾骂。

  也许在责备被检验的人经不起检验之前,应该问一问,这个检验有没有必要?是不是他应该经受的检验?为什么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风中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劲草?或者把一块铁扔到烈火里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真金?它们本来就不是劲草不是真金。世界上不是只有劲草和真金才有价值的。

  杨红想,如果周宁不爱我,我也不爱周宁,为什么社会、舆论、朋友要强求他仅仅因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爱,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对的;彼此不相爱,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这跟社会跟舆论有什么关系?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立的,如果爱情是维系婚姻的唯一纽带,大家结婚是因为爱,相守是因为爱,不爱就别结婚,不爱就别相守,那这个世界会少很多怨偶。大风大浪之中,Peter跟Melody守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彼此相爱。命运的打击使他们的爱更坚定更美好。这不关社会什么事,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要是在中国,就是社会的事了,可能又要树成一个典型。Peter肯定是打死也不当这种典型的,就像当年陈大龄害怕披红戴花地跟讲师团出发一样。这完全是社会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们的真情实感拿出来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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