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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周宁闷闷地说:“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个H大的硕士研究生,都考了好多回没考上,现在奔四的人了,还读得进书?”

  “我ROOMMATE都奔五的人了,还在读书呢。为什么你就总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儿子,他在中国读书多累?”

  周宁顶撞了一句:别人的儿子都在中国读的书,也没见谁累死掉了。

  杨红生气地挂了电话,决定不管周宁想什么,先跟Carson教授谈谈延长的事。

  杨红没想到“故乡的云”会写E-mail来讨伐她,也不知道“故乡的云”从哪儿弄到她美国这边的E-mail地址的。

  “故乡的云”在E-mail里追述了她跟周宁的那段情,基本上跟杨红从山云之间的E-mail猜出来的一样。然后“故乡的云”抱怨说,四年前,在杨红的淫威之下,周宁不得不疏远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爱他,因为那说明他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四年来,她一直爱着周宁,为他连婚都离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他的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几年,周宁还断断续续回她一些E-mail,但最近完全销声匿迹了,电邮不回,电话不回,将她抛在一个痛苦的深渊。

  杨红看到这里,唯有苦笑,周宁是云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杨红想到自己跟这个光明美好的周宁共同度过的那些年月,认定“故乡的云”是在搞笑。想到自己现在也能对生活中的烦恼幽它一默,杨红觉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说的一样,你能从自己的烦恼中看到幽默之处了,就同烦恼拉开一段距离了,因为只有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烦恼之中的幽默,所谓苦中作乐是也。苦中都能作乐了,更何况甜中?

  等杨红再往下看,就忍不住义愤填膺了。“故乡的云”说她明察暗访,才知道周宁断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为要出国了。“故乡的云”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杨红摧毁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说你们的婚姻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抓着周宁不放?现在还要把他弄到美国去,以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斩断我们的恋情?最后云带点威胁地说,你也是个明白人,如果我把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杨红看到最后这句,气得浑身发抖,心想,你“故乡的云”不好好在故乡飘着,手伸到美国来干什么?你有本事你出国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门行凶还狠,简直是万里追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杨红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周宁,责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在美国的E-mail地址给你那个“故乡的云”?

  周宁委屈得很,说我哪里有把你的电邮地址给她?我有病哪?从你发现了我们那些电邮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纠缠了几年了,动不动就说要捅到学校去,我有那些电邮掌握在她手里,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敷衍她,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知道你是当干部的人,怕影响不好,我一个平头百姓,我怕个X。她说了,是从网上找到你的下落的,谁叫你把自己摆在网上呢?

  杨红不信,心想,我什么时候把自己摆在网上了?周宁为了开脱自己,又在撒谎。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打进Google,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个杨红,自己的也在其中。一个是H大的网站,在她那个院的网页上,专门有她杨副院长一页,还专门说明她目前在美国A大做访问学者。另一个是A大的网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Carson教授的网页上,从A大的ONLINEPHONEDIRECTORY里可以查到她的电话号码,东亚中心的网页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杨红惊呆了,彻底服了这个Google。你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你总也找不到他,Google会回给你一大堆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要隐姓埋名的时候,它却一下子就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杨红搞不懂Google是个什么服务宗旨,好像也是以搞笑为目的。

  这事搞得她六神无主,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就把云山之恋和“故乡的云”万里追杀的事告诉了海燕。

  海燕听了,不解地问:“你怕什么?怕她告诉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写过一些风花雪月的电邮?H大那边我不知道,A大这边有谁对这种事感兴趣?就算感兴趣,又会怎么样?无损你一根毫毛。”

  “别人会笑话我嘛,说我的老公不要我,要这么个女人。”

  “先不要说你们两谁比谁强,也不说你老公现在究竟要谁,就说一点,你老公是女人鉴赏家?他不喜欢的女人就没价值了?他要了谁,谁就有面子了?就算他是国际公认的女人鉴赏家,你都要问一下,这个国际公认又是谁公认的。我们两个现在马上就可以搞一个网站,说我们是国际男人鉴赏协会,把普天下的男人评价一通。不要把丈夫当成衡量自己的砝码,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由她丈夫称出来的,是她自身的重量。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就变成牛粪了?枯草插在金瓶子里也还是枯草。”

  杨红说:“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故乡的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周宁到底看上了她哪点。”

  海燕笑着说:“你想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呢?想把自己改造成云那样的人,好吸引住周宁?如果周宁喜欢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头牛?”

  杨红从来没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来,海燕说得好像也对。

  “就是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赢。”

  “我不是周宁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不过我想,故乡的云吸引周宁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过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没兴趣了。距离产生美,你没听人说远是亲家,近是冤家?第二,周宁可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虔诚地爱过,刚开始可能是嗅出云对他有意思,就鼓励她、引诱她把心摊开在他面前,写信只是为了搞清楚云究竟爱没爱过他,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搞到后来,要么是他自己也有点弄假成真,要么是骑虎难下,只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云和你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也认识到两个人的差异,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云的E-mail不正好说明周宁并不爱她吗?其实真正可怜的是这个云,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周宁身上,不管周宁自身价值如何,至少周宁并没有动多少真情。”

  “也不知道这些女的都怎么想的,什么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插足别人的家庭,做这种不道德的事。”

  “你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气,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这个理论了。你现在已经打下了周宁这座城,就有点怕别人来夺走了。一旦你爱上了别的城池,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攻打的话,你的立场就会变了,你会说‘真情无罪’。不要忘了,陈大龄当初也算是一个第三者,你觉得他不道德吗?”

  杨红当然不觉得陈大龄是不道德的,本来想说“我们那不同,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想了想,没说,因为这样说跟海燕说的“真情无罪”是一个意思,海燕笑着说:“骂人之前,一定要先把听话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杨红笑起来:“除非你是个第三者。”

  “我刚好就是,当然不是现在,现在我是响当当、硬棒棒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了就转了正,或者说解决了职称问题了,不过并没有成就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不得辞职不干了。”

  杨红有点为刚才自己那样偏激不好意思,就问:“那你跟你丈夫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没离婚?”

  “离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时候我们在一个进修班读书,我也知道他是结了婚的,但隐隐约约觉得他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他。刚开始还没想到要把他挖过来,只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觉的那样,在心里喜欢我,所以就常常给他一点鼓励暗示,怂恿他表达。”

  杨红惊讶地看着海燕,不相信她曾有过如此天真幼稚的时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生下来就应该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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