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米 > 山楂树之恋Ⅱ | 上页 下页
五五


  周宁一路小跑地回家报丧,心里却冒出一个富有诗意的句子:成也麻将,败也麻将。诗得兴起,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两句:抓也麻将,放也麻将。

  周宁被关在派出所的那半夜,对自己的麻将生涯作了一番深刻的检讨,得出的结论是:打麻将一定要认准时机、认准对象、认准手气。节前年前不要打,卑鄙小人不要打,手气不好不要打。有了这三个“认准”、三个“不要”,麻将就能打出水平、打出安全感来。

  一同抓去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点的朋友,平时一口一个大哥地叫周宁的。这时呆在派出所的小禁闭室里,周宁就把他们几个好一番训:“打牌这个东西,一定要适可而止,量力而行。像我,一旦被抓了,还有你嫂子来取人;你们这两个,连个老婆都没有,谁来取你们出去?”只说得两个小弟点头称是,佩服不已。

  也是周宁合该倒霉。他原指望第二天遇到一个包青天,最好是一个过往的牌友兼包青天,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家,不让杨红知道。哪知这第二天审他的是个小白脸一般的警察,说他看琼瑶小说还有人信,说他打麻将那就只有鬼才信了。

  周宁挖遍了记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跟这个人有过任何交情。没办法了,只好打电话叫杨红带罚款1500元来取人。

  杨红接到电话之后那一个恨!差点就要叫他死在派出所。但思前想后,杨红还是带了1500元钱,骑车到了那个派出所,去把周宁取回来。你不取他,派出所会找到学校去,你在H大还活不活?

  派出所的人早听周宁供过杨红是H大的老师,对她还是毕恭毕敬的,大家都是目光远大的人,谁知道哪天自己的儿女不会转到H大杨红的手下呢?所以事事得留一手。

  杨红交了罚款,又低三下四地请求派出所不要把这事捅到自己系里或周宁学校里,就很顺利地把周宁的事了结了。派出所也不是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只不过是想一棍子打出钱来,并在打出钱的同时也警告一下打麻将打疯了的夥计们。

  临走时,派出所的小白脸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笔,盯着周宁,有一会没说话。周宁一看,谄媚地说:“那支笔,您喜欢就留着用吧。”

  那个劲头,让杨红庆幸小白脸方才不是一往情深地望着自己,不然周宁肯定讨好地把老婆送给那个小白脸了。

  “真的?那就谢谢了。”小白脸笑笑,很欣赏周宁的冰雪聪明。

  出得门来,周宁谢过杨红,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把你那支笔送给那个小白脸了。他今天录口供的时候,手里没笔,我就把那支借给他了。看得出,他挺喜欢那笔,不想还我了。”

  杨红这才意识到那就是陈大龄送她的那支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把那支笔送他?”

  “不就是学生送的一支笔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杨红有苦难言,只在心里想,日后遇见陈大龄,如果他问起这支笔,自己千万不能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不过她几乎绝望地想,大概这层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遇见陈大龄的可能似乎是微乎其微的。

  杨红绝对没有料到,94年的五月,她居然在青岛遇见了陈大龄。

  94年的五月,梁教授和杨红合写的一篇文章被一个全国性大会录用,两个人都拿到经费去青岛开会。会议借用的是青岛计生办的招待所,当时有好几个会在那里召开,每个人都以为别人的会议是有关计划生育的。看到一大帮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大群年纪轻轻的女孩在那里进进出出,想到这些人都是研究计划生育的,杨红觉得很滑稽。

  杨红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国性的大会,心情很激动,态度很谦恭,但亲眼看到一些从前只在期刊上课本上看到过名字的前辈,跟他们在同一个餐厅用餐,有时还坐在一桌,发现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人的吃相很不令人恭维,又有一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原来写书的、做大学问的也是寻常人哪,并没有三头六臂什么的。这样想着,就生出一些自信,说不定我也能做出学问、写出书来。

  杨红住的是一个四人间,同房间的有一位是广东一个大学来的,姓张,比杨红大几岁,但还没结婚,跟杨红很谈得来。另两个不是一个会议的,又多半时间不在房间里,所以没说什么话。

  在外开会这种事,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你讲我讲大家讲。讲到后来,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参观景点、逛街购物上面去了。

  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杨红的那个会组织去崂山玩了一天,回来后已是精疲力尽,所以杨红一到房间就洗了澡,只穿着棉毛衣裤躺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敲门。张老师去开了门,杨红就听到有人问:“请问H大来的杨老师在不在?”

  “在。请进来吧。”张老师说着,就把来人让了进来。

  杨红没戴眼睛,但恍惚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责怪张老师不跟她打个招呼就把男人放进来了,让来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等她戴上眼镜,看清来者是谁,差不多晕倒了。

  来人正是陈大龄!

  那个她四年来每天都希望梦见但从来没梦见过的人,那个她四年来每天都希望忘记但从来没忘记过的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她是日间思他思得还不够?还是梦过又忘了?多少次想象过再会的场景,有悲有欢,有笑有泪,但绝对不是象现在这样,自己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旁边还有一个历史的见证人。

  两个人就那样望着,不知道有多久,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只不过泪都流到心里去了。

  “坐,坐。别站着。”张老师拉过一把椅子,让陈大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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