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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2

  杨红回忆了自己跟周宁不到一年的恋爱史,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宁没有骗自己,自己也没有瞎眼。周宁的爱玩,从来没有瞒着她。他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倒数几名,是众所周知的。他抽烟喝酒,虽然不是专拣杨红在的时候,但也不避讳杨红。周宁还是那个周宁,只有一点是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没有看懂的,那就是自己跟周宁对爱情的追求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就是个“情诗”和“淫诗”的区别。

  “情诗”想要的是浪漫的爱,甚至是弥漫性的爱,这种爱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件事都要与爱相关。“淫诗”要的是具体的爱,或者不如说是具体的性,冲动了,就爱一下;冲动过了,就干别的去了。对“情诗”来说,爱就是目的,爱就是主题,爱就是细节,爱就是一切;对“淫诗”来说,爱只是铺垫,爱只是前奏,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爱就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必爱了。

  杨红觉得自己以前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因为那时对男人、对性还没有最基本的了解,以为周宁想跟自己在一起就是想如胶似漆。人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

  现在杨红用一个已婚女人的眼光来看那一段恋爱史,觉得对周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周宁从一开始兴趣就只在性上,说的做的想的,都是性和与性有关的事。那时候没话可说,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性,不能说出来。以前没结婚,他还有一个目标没有达到,所以还有心情殷勤她一下,现在结了婚了,性是想要就可以要到了,所以就懒得应付她了。

  现在周宁早上是绝对不会跑到校外为她买叉烧包了,就连打热水也早就赖掉了。

  学校给他们一个月只有一坛煤气计划,不能用来烧水,但周宁早上起不来,下午四点半到七点的打水时间正好是他打麻将的繁忙季节,自然是不会放弃了来打水的,都是杨红自己下楼去打水,提上七楼来。杨红叫他打水,他就说:“天气这么热,用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宁自己身体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觉得杨红要用热水是太娇贵了。

  周宁一结婚就从奴隶变成将军了,敢情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下的时候冲锋陷阵,为的是圈一块地成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权,就只管尽情使用,也不费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别处去,他已经在地里耕耘过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插上了标记,有法律在那里保护着,别人不敢来觊觎这块地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不要脸的,要来抢走这块地,那时再起来保护不迟。

  有了这一番认识,杨红就发现自己以前对周宁的很多感觉只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周宁从来不问“你有没有高潮”,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刚好相反,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有让女人达到高潮的必要,性是他一个人的事,女人只是一个工具。你叫他留在家里,他就认为你是想做爱,说明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家是用来干吗的?就是用来做爱的,不做爱根本不用待在家里。至于他睡不着就要做爱,不管你睡没睡,也不管把你吵醒你待会儿还睡不睡得着,就不用分析了,明摆在那里的,自私。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有些本来就刺耳的话就更刺耳了。有时周宁要开着灯做,但杨红不肯,觉得害羞,要把灯关掉。周宁就说:“开着灯才知道是在跟你做。关了灯,跟谁做不是一个样?”

  这些话都让杨红生气,免不了要责问周宁:“你把我当作什么?”

  等到下一次周宁半夜三更回来,不管她睡没睡着,又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决定不理他。为什么你的觉就那么重要,我的觉就要服从你的呢?你急于睡觉,也是为了明天上牌场更有精神,至于我被你吵醒后睡不睡得着,你一点也不关心。就算你求欢不是为了吃安眠药,也只是因为床上放了这样一个东西,使你不做不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即便有爱,也是爱你自己。没有爱的性对杨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跟被人污辱没有两样。

  所以周宁用手来搂杨红的时候,就发现杨红一点也不像从前那样,顺从地钻到他怀里了,而是依然背对着他。周宁有点意外,但他记得自己曾旁敲侧击地告诉过杨红,男人最怕的就是向老婆求欢时被拒绝,那是最伤男人的自尊心的了。现在杨红这样对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再试一次,用的力更大一点,只听杨红冷冷地说:“睡觉吧,我困了。”

  周宁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半天缩不回来,于是也赌气地扭转身,背对杨红躺下。

  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闹别扭,心里都很生气。周宁觉得杨红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心里更生气,看来她对两人闹矛盾一点也不在乎。于是自己也尽量把呼吸弄平稳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不时地,还发出一点轻微的鼾声,间或还磨磨牙,表示自己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杨红当然也睡不着,担心这样一弄,周宁过一会要疼痛起来,心想,这是何必呢?与其弄到他疼痛起来再做,不如现在就做了,做止痛药也不见得比做安眠药好到哪里去。她想,如果周宁再伸手来搂她,就不再别扭了。但她听见他已经开始打鼾了,而且像每次熟睡了一样,在睡梦中磨牙了,心想:见鬼,我还在那里为他担心,他却已经睡得像死猪了。这个人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

  杨红有个习惯,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就老是想去上厕所,有时就搞成了恶性循环,越上厕所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要上厕所。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去上厕所又不想让周宁知道她睡不着,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只好一直在那里隐忍着,搞得一夜没睡好。

  3

  第二天早上,杨红起床后,就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但她没有问周宁想吃什么,因为不想率先找他说话,免得他觉得自己在向他求和,本来也不是自己的错嘛。不过她还是往锅里放了两个人的面,站在走廊上,一边等着面煮好,一边思索,待会儿怎么样叫周宁吃面才不会让他觉得她在求和。听人说,夫妻之间谁先让步谁占下风,以后次次都得你开口求和,不然他说一句“上次是你来求我跟你和好的”,不把你噎死,也会噎得你半天喘不过气来。

  周宁起床后也不跟杨红说话,拿了漱洗的用具就去了水房。过一会儿,又去了趟厕所。等杨红的面快煮好的时候,周宁再一次从杨红身边走过,下楼去了。

  杨红煮好了面,用两个碗盛了,端进房来,见周宁还没回来,以为他又到六楼上厕所去了,就等在那里。过了一二十分钟了,还不见周宁回来,心里开始纳闷。再等一二十分钟,还是没回来,杨红才明白,周宁不会回来吃早饭了。杨红勉强吃了几口,觉得毫无胃口,就把碗放下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周宁还没回来,杨红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周宁平时都会回来吃饭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在别人家打牌也不会在别人家蹭饭。但今天他早饭都没吃,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还没露个面。杨红知道周宁的胃是饿不得的,一饿了就会泛酸发疼,读书时就常常捧着个胃,像个捧心的病西施。谈恋爱时,有时在湖边坐得太晚,周宁就会心不在焉,四下张望,问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说是肚子饿了,两个人就跑到校外的小摊子上吃羊肉串。

  杨红也顾不得求和不求和了,就跑到楼下去叫周宁回来吃饭,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叫他吃饭,他总不会给我一个下不来台吧?结果找遍了每一家牌局,都没有看到周宁。打牌的人也诧异,说,正在纳闷,怎么周宁今天没来打牌,你去某某家找找看。杨红不想说我刚从某某家那边过来,周宁也不在那边。杨红只好忍住泪,回到家里。

  家里也没有周宁的影,杨红心里像被刀扎了一下,泪水很快流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曲意逢迎的时候,周宁却端着个大架子,离家出走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回不回来,也不知道他心里在做什么打算。离婚?她觉得自己的头简直要炸裂开了。结婚还不到两个月,就要离婚,而且还是周宁提出来的!如果说离婚已是她所无法承受,那么由周宁提出离婚就简直让她名誉扫地,只有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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