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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王丽玲吃着早点,很羡慕地对海伦说:“你丈夫很不错,很会为人,牌也打得好,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你真幸福。”

  她看得出来,王丽玲对她的羡慕是真心的,她不好揭李兵的短,干脆不吭声,心想世界上的事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你隔远看的时候,觉得很不错,但等你跟他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床上睡觉了,你就发现他不是那么回事了。可能是因为距离产生美,也可能是因为人在外面都是戴着面具的。

  王丽玲羡慕了一通,就倒起自己的苦水来,说她这次的北京之行,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出来旅游的。她男朋友是Y市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很有名气,在全国都得过奖的。可惜她男朋友是有老婆的,跟老婆的感情早就破裂了,只不过为了孩子,一直没离婚。

  他们两人好上后,她男朋友一直不让她告诉别人,他们就这样搞了两年地下工作。她一直都想有个结果,能正大光明地结婚,但是催问了很多次,她男朋友都说有这样那样原因暂时不能离婚。等她痛下决心要分手时,他又痛哭流涕,叫她再耐心等她一段时间。

  这次他们偷偷到北京来旅游,玩得很愉快,结果前天在一家饭店吃饭的时候,遇到了Y市歌舞团的熟人。她男朋友生怕这事会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去,叫她一个人先离开饭店,他自己跟那几个熟人聚餐去了。她越想越气,就买了回Y市的票,决心再也不理她的男朋友了。

  海伦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很典型的婚外恋,痴情的女人,三心二意的男人,因“感情破裂”在外面找新欢,又因“父亲责任”不能离婚。她觉得自己看这事就象心里有面镜子一样,知道那个男的只是想包个不要钱的二奶,但她知道王丽玲看不见这一点,因为她是真的爱那个男人。

  王丽玲说:“我好羡慕你们两口子,到底是大学同学,知根知底,感情基础就是牢固。听说很多人出了国,就把国内的配偶抛弃了,但你没有,你们俩感情真好。你丈夫真的是很紧张你,一直在说你对他太好,一个博士居然不嫌弃他只是个本科生。”

  她不知道李兵对王丽玲讲这些干什么,但她知道李兵在外人面前总是吹老婆的。她知道李兵的战术,把老婆夸上天,终究还是他的老婆,如果他没有闪光之处,天上的老婆怎么会看上他呢?当然他是天外之天啰。

  外人也总是说李兵运气好,找了这么好一个老婆,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李兵每逢听到这些话,就非常开心,非常得意,回到家就讲给她听,然后说:“不管你是教授也好,硕士也好,晚上总归还是睡在我身下。”

  她曾经为他说这话跟他争论过几次,但发现根本没法纠正他脑子里的那种封建思想。在李兵心目当中,女人睡在他身下就是向她臣服了,而他就比那个睡在身下的女人高一等了,所以他在床上就是在征服女人,统帅女人。她估计如果不是外人这么夸奖他老婆,如果不是他老婆可以把他抬得高高的,他早就把老婆一脚蹬了。

  火车到Y市时,咪咪也醒了,他们四个人一起下了车,又在火车站附近坐了同一辆出租,先把王丽萍送到省幼师,他们一家三口才回到了家。

  家里似乎比以前凌乱了许多,又因为没装空调,屋子里很热,海伦赶快打开电扇,打开窗,透透气,接着就给李虹打电话,但没人接。她实在没精力做饭了,李兵也懒得做,家里也没菜,三个人就到楼下一个小餐馆去吃了饭。吃完饭,她又往李虹家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李兵说肯定是回老家去了,如果不是在龙溪,就是回了李家畈。

  海伦想马上就坐车去龙溪,但李兵不肯,说坐了一夜火车,现在哪里还有精力坐汽车?他不去,海伦也有点不敢去龙溪。如果李虹是在李家畈老家,她一个人去了龙溪也没用,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才能从龙溪到李家畈去,更不知道李虹的家在李家畈什么地方。她没办法,只好答应第二天再到龙溪去。

  她疲乏之极,躺在床上就不想再动了。幸好咪咪不用她陪,自己玩得挺开心。她们俩在商场逛的时候,咪咪看中了一个削笔刀,是那种手摇式的,用几个螺丝钉固定在桌子上,把铅笔插进上面的小洞里,摇动手柄就可以把笔削得尖尖的。她对咪咪讲过,说美国的学校里就有这种削笔刀,安在教室的门框上,学生可以削铅笔。

  咪咪很神往那样的学校,很喜欢那样的削笔刀,海伦看了价格,四十多块,就给咪咪买了一个。现在她帮咪咪把削笔刀固定在饭桌上,咪咪就找了几支铅笔,不停地削,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她躺在她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睡觉,朦胧之中听见李兵在另一间屋子打电话,好像打了不少电话。等她一觉醒来,李兵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他已经把客请好了,今天晚上在一家餐馆为她接风。虽然她知道李兵爱抓住各种借口请客吃饭,但她还是有点受宠若惊,想不到李兵和她的那些朋友把她当这么大一回事。

  李兵在北京时就说他身无分文了,现在又要请客,她只好拿出五百美元,准备去换人民币。李兵积极地提出让他去换,她也的确累了,就把钱给他拿去换。李兵又说不如多换一点,免得以后又要去换,她犹豫了一阵,就又拿出五百,交待说:“千万别把钱搞丢了,我就这些钱了,带咪咪回北京签证就靠这些钱,我一个学生,每月——”

  李兵打断她的财政报告,说:“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把钱搞丢呢?我已经换过好多次钱了,那几个美元贩子都认识我了。”

  李兵很快就把钱换回来了,鼓鼓囊囊地塞在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海伦说:“你今天请客不用带这么多吧?放一些在家里吧。”

  李兵拿出两千给她,剩下的又装回裤子口袋,说:“放家里不安全。你放心,我不会搞丢的。男人的腰包不鼓,干什么都没精神。”

  她强行要回了两千,放在自己包里,剩下的李兵就不肯给她了。她想他除了今天请客,以后也要用钱,就没再勉强,只再三交待他把钱放好。

  那顿饭自然是吃得她头晕,人又多,又闹杂,每次跟李兵出去吃饭差不多都是这样,不管是谁的生日,是谁的喜庆,真正的主角都是李兵跟他的酒友们。他们在那里斗酒、劝酒、闹酒,一搞就是好几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催着要走,每个人都会认为她不近情理,况且今天还是为她接风。她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别人唱卡拉OK,看咪咪跟几个小朋友玩。

  最后咪咪困得睡着了,她自己也瞌睡得要命,又想到明天还得坐长途汽车赶路,就顾不上什么接风不接风,人情不人情,逼着李兵下了桌子。

  一家三口打的回家,李兵一上车就躺在座位上睡了,她只好抱着女儿坐前面。到了家门口,李兵勉强下了车,上楼的时候直往栏杆外扑。她只好让咪咪自己上楼,她生拉硬拽地把他弄进家门,在地上铺了个席子,让他睡那里,咪咪又乖觉地拿了个脸盆放在爸爸旁边。

  第二天,她催着李兵起床,好坐车到龙溪去,李兵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漱洗了一下,找了条干净裤子来换,把昨天那条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今天穿的裤子口袋里去。她见他每个口袋都是装得鼓鼓囊囊的,以为是昨天刚换的那些钱,正想劝他把钱放好,就听李兵大惊失色地叫道:“我的钱没了!”

  她也大惊失色:“什么钱?”

  “昨天那些钱,我放在屁股后头的口袋里的,现在没有了,肯定是掉在出租车里了。”

  她生气地问:“你把你那里的四千多都搞丢了?”

  李兵面有难色,海伦追问了半天,他才嗫嗫地说:“不光是我这里的四千,还有——我后来从你包里把我给你的那两千——又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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